到了林家, 谢行俭和同窗们先要去灵前跪叩, 将随身携带的清香和纸钱烧完后, 几人才出了灵堂。
林邵白戴着孝帽, 一直低着头弓着身子跪在挽幛旁, 等有人过来吊唁林母时, 林邵白见一个便磕一个响头。
谢行俭临走前, 特意回头瞧了一眼林家设的灵堂,整个堂屋,除了林邵白和他妹妹, 他没看到其他林家的任何人,连进进出出吊唁的人都很少,总之, 很凄凉。
回私塾的路上, 谢行俭木着张脸没说话,周围的其他同窗们兴致也不太高。
快走到私塾门口时, 赵广慎突然拉住谢行俭, 两人对视了一眼, 往旁边走开几步。
谢行俭奇怪赵广慎能有啥事还要偷偷摸摸讲, 就听见赵广慎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刚才我从邵白兄他家邻居那打听了点事, 说邵白兄他娘每年正月都要上京祭拜家人, 今年也是如此,林大娘去的路上挺顺利的,乘船南下时碰上场倒春寒, 受了点风寒, 原以为像以往一样熬一熬病就过去了,谁知,这次熬没了人。”
谢行俭愕然,“那岂不是说林大娘走的时候,林邵白并不知情,那他.......”就不是故意考中戴孝。
“他是不知情。”赵广慎低声道,“坏就坏在林大娘去的日子离邵白兄县试没几日的功夫啊。”
谢行俭听完,久久没了言语。
赵广慎自顾自的接着说,“我现在越想越觉得邵白兄走了霉运,你说林大娘大限之日时,邵白兄远在泸镇,他压根就不知道他娘半路没了啊,这种情况下,县令大人怎么能判他藐视科举律法,还剥夺他的功名,甚至禁止邵白兄下场。”
谢行俭同样觉得林邵白运气不太好,先不提他少年时期便父母双亡,就说县令夺了他科考的资格,他这辈子要是没点能耐另辟蹊径,就算他拥有过目不忘的好本领,后期也会泯然众人矣。
而且,林邵白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妹妹,听说呆在家至今都没找到适合婚嫁的婆家。
在古代女子普遍十五六岁就成婚的大环境下,像林小妹这般还没个说亲的大姑娘家简直是少之又少。
不过也不难理解,林家本就不富裕,能看上林小妹的没几个,就算有人家观望着,也是把苗头敲在林邵白的身上。
林邵白一旦考上童生,林小妹的近况绝对比现在好上很多。
无奈世事难料,林邵白的科举之路直接被堵死了,那些时刻观望的人家顿时没了身影。
“林邵白是很冤,但他触犯科举律法是更改不掉的事实。”谢行俭这些年熟读本朝的律法诏条,在这件事上看的比赵广慎理智。
“孝悌之道,是读书人应守的本分。”
谢行俭冷静的分析,“咱们县令这么做也只是依法办事罢了,何况律法面前是毫无情面可讲,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林邵白都有错。县令收回他县试的成绩是为他好,倘若不取消,后期林邵白一旦官场得意,肯定会遇上些小人奸佞,倘若他们紧抓着林邵白戴孝科考的污点,怕到那时候林邵白想像现在这样毫发无伤的脱身就难了。”
赵广慎听着浑身激灵,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行俭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官场好混的么,官场如战场,硝烟四起,你要是一不小心被人揪住小辫子,不掉块肉也要脱层皮,严重点的,被吃的骨头渣滓都不留。”
仔细想想他上辈子读过的史记,哪朝哪代不是这样来的,有多少忠贞之士被人揪住些无伤大雅的短处,之后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有时候身居庙堂的文官比征战沙场的武将还难伺候,林邵白为人倔强刚毅,他走上官场势必会惹人不满,其实这时候退下来,并非是坏事,说不准还是好事一桩。
想通这一切,谢行俭顿时感觉一身松。
赵广慎沉浸在恐怖的官场生涯中不能自拔,谢行俭笑的拿手指敲他头,揶揄道,“想什么呢?”
“能想什么,都怪你,非说些吓人的话!”赵广慎气呼呼的转身就走,边走边用脚踢路边的野草。
谢行俭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快步追上去,一把揽过赵广慎的肩膀,赔笑道,“怪我,怪我,慎哥儿你以后不入官场,官场的那些龌龊事挨不住你,甭担心些有的没的。”
赵广慎唔了声,脚上的步伐放慢,反问道,“你不是立志上京做官么,你就不怕?”
怕?谢行俭失笑。
就算前方惊风怒涛、履险蹈难,他也要劈荆斩棘,迎难而上。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活,上辈子他坚持了十几年,这辈子他又花了七年的光阴在里面,让他中途退缩,抱歉,他做不到。
谢行俭微微提起唇角,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怕的,你看天底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有多少,不说上万个,五千总有吧。就是如此,每年还有数不清像我们这样的学生挤破脑壳子往里钻。”
“他们不怕么?他们肯定是怕的。只不过,做官嘛,有荣耀的同时,必是有风险,怎样才能相安无事的守住头顶上的那顶乌纱帽,这里面学问大的呢,我一时半伙说不出个名堂来。”
赵广慎点点头,稍微缓过来一些,说着说着两人又绕回林邵白的身上,不知不觉两人走进了学堂,推门一看,发现韩夫子已经端坐在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