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落在神武大街中央,仪仗队在他身后数丈,尚未游行到此处。惊变突生,武士们的稳健的步伐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散花的玉女们也面露惶恐之色,金车停滞,几匹高大的白马扬蹄嘶鸣,笙箫管弦中倏起几丝不和谐的乱弹。有人走,有人留,未能迅速统一步伐,场面似乎就要控制不住。大街两侧的人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高楼上的仙乐国主却是一下站了起来,望着儿子的身影,神色关切而凝重。
他一站,其余的王公贵族还哪里敢坐?纷纷起立惶惶然。国师的屁股才刚刚把凳子坐热,这下又凉了,正急速思考要不要立刻五体投地跪下自责,戚容却已跳上了栏杆,撸起了袖子,怒声道:“又怎么了?怎么回事?队伍怎么乱了?这群废物都在干什么?你们吃白饭的吗连个马都拉不住?!”
皇后面色苍白,双眉轻蹙,赶紧又让人去拉他下来。眼看着人群开始隐隐骚动,一场大乱便要暴发,正在此时,谢怜霍然起身。
平日里,尊贵的太子殿下都是深藏于皇宫之中,或是隐于皇家道场静修,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百姓之前抛头露面。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由是,众人不由自主都被他吸引,望了过去。这一望,又都不由自主微微屏息。只见那少年长眉秀目,俊美已极,一身荣光,耀眼夺目,使人不敢逼视。他一手抱着那孩子,另一手持剑缓缓举起,指向华台之上。
那妖魔原本在台上俯瞰下方事态,见此举动,顿了片刻,忽地足底一点。
人群一阵惊呼,妖魔的身影如同一道黑云,掠过半空,飞到方才长刀脱出、钉入的柱子上,握住刀柄,将它带着裂缝迸石拔出,再翻身一跃,落到了大街中央,武者之前。
见他瞬间就懂了自己意思,过来配合,谢怜低低赞了一声:“好慕情!”
这下,悦神武者和妖魔都下了台。一黑一白,一刀一剑,终于再次对上了阵,众人热血上涌,也再一次沸腾起来。高楼上,贵族们的面色也齐齐舒缓,总算是好看些了。
妖魔作势要斩武者怀中抱着的幼童,双手握刀,长刀一横,向谢怜劈去。两人装模作样地拆了几下,打着打着,重新飞身回到华台上。风信趁众人注意力转移,从大街上一滚而过,抓了面具,再冲进仪仗阵里低声喝道:“阵脚别乱!都别乱!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走!走完这一圈再回宫!”
仪仗阵中数人连忙收敛心神,回归各自位置,重新振作。而那边,一回台上,慕情攻势更猛,谢怜“铛铛”接了数刀,这时,却听怀中孩子“啊”了一声,想来是被裹挟于刀光剑气之中,吓得厉害。谢怜左手抱紧了他,沉声道:“别害怕!”
闻言,那幼童抓紧了他胸口的衣物。谢怜一手抱了个孩子,另一手使剑,游刃有余。拆了一阵,他觉得怀里那孩子又颤颤举起了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肩,仿佛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又道:“没事,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的。”
说完,他低喝一声:“慕情!”
对面的妖魔微不可查地一点头,谢怜一剑挺出。
于是,万众瞩目之前,悦神武者终于将妖魔一剑穿心,当场诛杀!
慕情带着妖魔面具,捂着“伤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挣扎片刻,终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戚容在楼上哈哈大笑,拍掌道:“死啦!死啦!太子表哥杀死妖魔鬼怪啦!”
与此同时,浩浩荡荡的祭天游队伍继续行进,驶向皇宫,已经收了尾,准备进入宫门道了。由于补救及时,情节又刺激,方才出了那样一个意外插曲,百姓们非但没有抱怨,反而热情更高。无数人大喊着“殿下”、高呼着“天神”,跟在华台后,成千上万,一齐朝皇宫涌去。几位将士不得不派出更多几倍的武士和士兵去拦截这些过于亢奋的百姓。然而,终究是没能拦住,人潮冲破了防线,蜂拥而上。
仙乐国主在高楼上道:“卫兵!武士!”
恰在此时,整个仪仗队的数百人已全数进入了宫门道,朱红的大门在华台身后轧轧关上,招展的彩旗不再飘摇。百姓们扑了个空,扑到门上,拍门声和欢呼声都震天巨响。
而紧闭的宫门之内,华台之上,“哐当”两声,白衣的悦神武者与黑衣的妖魔,双双扔了手中兵器,重重瘫倒在地。
谢怜浑身是汗,把那层层叠叠的华丽神服扯开,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好险,好险。累死我了。”
慕情也把沉重的妖魔面具脱了,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喊累。
他一转头,见谢怜手里还抱着那幼童,蹙眉不语。风信却在下面追着华台便跑边道:“殿下,你干什么把这小孩儿也带进来了?”
那幼童趴在谢怜胸口,僵着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谢怜坐了起来,道:“不带进来,难道就丢在外面吗?街上那么乱,这么小一只,放下去一会儿就给踩死了。”
说完,他把那幼童抱起,顺手在这颗小脑袋上摸了两把,随口道:“小朋友,你几岁了呀?”
那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嘴巴也一声不吭。谢怜继续问他,哄道:“方才你怎么掉下来了呀?”
慕情道:“殿下,这孩子怕是不敢说话,吓呆了吧。”
谢怜又摸了那幼童脑袋两把,觉得这孩子呆呆的没什么意思,不摸了,评价道:“傻乎乎的。风信,待会儿你找个人从偏门带他出去吧,看下他是不是有伤,脸上缠着绷带呢。”
风信伸手,道:“好。把他递过来吧。”
谢怜便把那幼童抱了起来,递过去。谁知,却没递成,风信道:“殿下,你怎么还不放手?”
谢怜奇怪道:“我放手了啊?”再低头一看,啼笑皆非,却原来是那小孩儿的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没放开呢。
几人一怔,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谢怜在皇极观修行,多少善男信女,或为看个稀奇,或因心中信仰,为见太子殿下一面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见了他一面,就想再见第二面,恨不得跟他一起做道士才好。没想到这小朋友年纪小小,也颇有此风。在华台一旁护法的有不少同在皇极观修行的小道士,纷纷笑道:“太子殿下,这孩子不想走呢!”
谢怜哈哈笑道:“是吗?那可不行,我还要做自己的事呢,小朋友回家去吧。”
闻言,那孩子终于慢慢松开了手,不再抓着他衣服了,风信随即一把捞过他。那幼童被风信提在手里,一只黑得发亮的大眼睛却仍是直勾勾盯着谢怜。这幅神气,简直像是鬼附身了一般。见状,许多道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谢怜却根本没再看那孩子,只对风信道:“你不要跟提破烂似的提着他,吓到人小孩儿了。”
风信便把那幼童放到了地上,道:“别笑了。国师要疯了,殿下你还是想好,待会儿怎么交代吧。”
闻言,所有人果然都不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皇极观,神武峰,神武殿。
香云缭绕,诵经声阵阵。国师和三位副国师坐在大殿一侧,愁云满面,慕情在他们面前。谢怜也跪着。只是,他跪的方向没有任何人,只是神武大帝的金身塑像。风信则从主,跪在他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