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冷笑着不开口,握了握掩在袖中的匕首——那是陆云渡前些日子送给她防身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江明雪给了你多少钱,我三倍给你。”
赛貂蝉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跟个大姑娘一样捂着嘴娇笑起来,小小一件院子里回荡着她窄窄喉咙里发出的笑声:
“娘的玉奴儿,妈妈这些年在你身上的花的心思和银子,比着你真人打个金人儿都足够了,你欠妈妈的债,那是这么容易还清的?”
她拍手笑道:“玉奴儿当真是在金陵长见识了,攀上了陆家,就当真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贱皮子!”她突然调转了声色,厉声骂道:“小贱蹄子,枉费老娘花了这么多心思调|教你,竟敢把许瑛那丫头放走,还害得老娘蹲了半年大牢,看我怎么收拾你!”
樱樱闻言只冷笑。
当初她运气不佳,没能逃走。许瑛却顺着河水一直漂到下游,恰好被许家管家瞧见,立马把人接回府中。
许老爷就算无心仕途,不在朝为官,但他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布朝廷官场,扬州郡守就是其中一个。
恩师唯一的爱女竟收此劫难,做学生的岂可轻易罢休?当即就下令,将这官官相护的暗娼查抄。
鸨母赛貂蝉蹲了大牢,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樱樱则被接到许家好生调养……
回过神来,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匕首,“我能把你送进去一回,自然也能把你送进去第二回 ,拿着钱远走高飞还是吃牢饭,看你自己怎么选。”
赛貂蝉爱财如命,江明雪能给出的报酬无非就是钱财,她照样给得起。
然而赛貂蝉却笑着摇摇头,指着她身后笑道:“娘的玉奴儿,你娘就算同意拿着钱走,你身后这位爷可不同意呀。娘早就把你许给了赵二爷,咱们就算是做皮肉生意的,也得讲诚信不是?”
赵二也来了!
樱樱转身过去,见到那跛足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近,一瞬间只觉得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警铃大作,仿佛五雷轰顶。
*
陆云渡听了江明雪的一番话,最开始只觉得荒谬无稽,可一想到樱樱平日的奇怪反应,那日说起她的表姑母,她竟茫然无知。
她这般玲珑心思的人,怎么可能忘了自己的表姑母……上次方夫人前来拜访时,她也故意装病瞒了过去。
他虽脑中纷乱,脚下步子却迈得飞快,无论如何,他要先找到樱樱。
然而刚出跨院,远远就有人连忙赶了过来,“郎君,奴婢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禀报!”
定睛细看,竟是他的贴身小厮修竹。当初他觉得樱樱的身份有蹊跷,就把修竹派去江阴查探,后因父亲的阻拦便将此事搁置了。
而修竹因接连操办父母的丧事,又因操劳而生了一场重病,竟耽搁了大半年时间才回来。
修竹也知道自己耽搁时间太多,连忙回禀道:“不负郎君所托,奴婢确实查到一些关于表姑娘的消息。”
陆云渡的脚步,被这话生生阻拦下来。
“表姑娘的身份,似是作伪,郎君请看。”他手中呈上一玉牌,陆云渡接过一看,上面雕刻着“玉奴”二字,其余并无甚特别之处。
修文连忙补充道:“这物件唤作‘玉头牌’,是江南妓子身份物证,咱们府上的表姑娘,从前就应当唤作……”
小厮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觑着郎君的面色,见他面沉如水,分明是发怒的前兆,他竟不敢再说下去。
“说!”陆云渡负手身后,手中紧紧握着那玉头牌,连指节都绷得微微泛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一句。
“府上的表姑娘,应当是江南妓子玉奴无疑!”
*
“玉奴啊玉奴,你当真是好狠的心,竟抛下爷一走了之,你可知道爷这大半年来有多想你?”
赵二终于见到想了大半年的玉奴,见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仙人之姿,竟比从前盛装打扮的花魁姑娘还要美上几分,激动得就要上前来捉她的手。
樱樱哪肯让他摸手,一闪身躲进旁边的厢房中,正要推手关门,却被他破门而入。
木板门被赵二反手关上,他嘶嘶冷笑道:“赛貂蝉早就把你许给了爷,你还想往哪里跑?跟着爷回山阴去,爷还让你当正妻。”
樱樱看着他满脸的热汗和几乎保不住的哈喇子,胃中涌动着恶心厌恶,单手紧紧握着匕首。
赵二是山阴城中富商,从她十三岁刚上船时就看上了她。然而鸨母赛貂蝉待价而沽,不肯轻易把她许出去,才用她一直拖着赵二这块肥肉。
她本以为,鸨母赛貂蝉都被关进了大牢,自己也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从前种种早该烟消云散。
谁料江明雪竟能掘地三尺把这两人找出来,她到底哪点得罪了她,值得她这样大费周折地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她只能紧咬牙关,抑制住浑身颤抖。
“玉奴儿攀上了陆家的公子,看不上爷了是不是?”赵二的跛足是从娘胎里带下来的,养成阴翳狠辣的性子,容不得别人看轻他一点半点。
他说着,就要上前来拉樱樱,“那陆三弄过你了?老子养了这么多年的人,真他妈亏!”
此时樱樱气血上涌,往日一双俏丽的水杏眼中布满猩红血丝,在赵二伸出他那双脏污丑陋的手时,她再也冷静不下来,朝着他的喉咙刺去。
赵二到底是个男人,见她袖中寒光一闪,心道不好,连忙偏头躲过,只是下巴处躲闪不及,被锋利的匕首划出三寸长的一道血口子,鲜血立马顺着口子流了出来。
“操!真以为老子不会打你是不是?”他一抹下巴就是一手的血,反手就抽了樱樱一巴掌,她手中的匕首也跟着飞出去掉落在地。
樱樱此时完全不管不顾,为何她打断了骨头才从深沟里爬出来,好不容易过上了一两日好日子,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一般跟了上来。
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罢了!
赵二已经翻身而起,压在她身上粗粝的两手紧紧掐着她纤细柔嫩的脖子,“老子今天就打得你心服口服!”
樱樱血红两眼恨恨盯着他,尖细的指甲嵌入他腕骨皮肉中,使尽浑身力气奋力挣扎着。
然而她到底不敌赵二的力气,随着他不断加大手上力气,樱樱胸腔中的空气逐渐被消耗殆尽,太阳穴中仿佛被人拿着根银针扎着,阵阵刺痛,连眼前都逐渐出现模糊黑影。
“樱樱!”
在她意识快要消散的前一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闯进来的人竟是刘麟。
刘麟在听到江明雪和陆云渡的交谈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谁想竟撞见这幅场景!
见樱樱被人压在身下,本白嫩的脖颈上浮现出一道紫红淤痕,危在旦夕,少年郎君怒发冲冠,上前去一脚把赵二踢开。
刘麟常年练武,跛脚的赵二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踹得仿佛破布风筝般飞出,砸在房柱上又滚下来,在角落里彻底没气了。
“樱樱,你没事吧!”他想也不想,就把跌坐在地上的樱樱抱在怀中。
见她头发散乱,满脸汗水混杂着泪珠,整个身子都在不断颤抖,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他心底也忍不住抽痛。
他才不会像陆云渡那样,信了江明雪的鬼话。樱樱妹妹分明才是最可怜最无辜的那个!
樱樱方才只当自己是真的要被赵二活活掐死了,此时见刘麟仿佛从天而降,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樱樱妹妹,你别怕,我的人都把这一片封住了,不用担心。”
他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提前让自己的暗卫守住这间小院子,不放闲杂人等进来。
樱樱果然稍稍放心,只是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眼泪还是憋不住,纷纷滚落。美人垂泪,刘麟慌得手足无措,连忙递上自己的手帕,“妹妹你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刚想试着站起来,却见刘麟身后的赵二正扶着脑袋醒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赵二见她被旁人抱在怀里,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婊……”
剩下的话他没能再骂出口,因为樱樱已经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那柄匕首,捅进了他的喉咙。
鲜血仿佛喷泉般奔涌而出,溅了樱樱满脸,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叮当”一声,手中匕首失力落地,她仿佛浑身被抽掉骨头般跌坐在地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就算赵二恶贯满盈,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亲手杀了他……
见她浑身浴血,胸前那片鹅黄春衫几乎被染得通红,刘麟也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作者有话说:
断在这里,明天来看下一章吧~
第56章
此地不宜久留, 刘麟在经过最初的愣怔后,当机立断地抱起樱樱就要往外走。
两道眼泪挂了下来,在她满脸血污中冲出两道惊心白痕, 樱樱颤抖着手攥住他的衣衫一角,“郎君……”
“我们先离开,我的人会留下来处理,你不要担心。”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 才继续道:“方才的事, 我只当没看见。”
樱樱本在惊惶不安之中,闻言又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她努力动了动唇,却仿佛丧失语言能力, 嗫嚅几下,除了一丝被惊动的空气, 旁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没事……”刘麟见她连眼角都沾上一滴血, 伸出替她轻轻擦去。
然而他话音刚落, 院门口就闯进一个身影。
长身玉立,眉目冷清, 石青衣袂在风中纷飞,赫然正是陆三郎。
陆云渡一眼就看见她衣衫上沾的血渍, 狭长眼眸微压,向刘麟伸出手,“别多管闲事。”
两位郎君狭路相逢,皆是心高气傲之辈, 谁也不肯让谁。
就算刘麟平日畏惧陆三郎的威严, 但此时人正在自己怀中, 屋内的血渍都没收拾干净,若是被陆云渡看去,樱樱的身份岂不是岌岌可危?
陆许两家是亲戚,陆云渡要是知道了樱樱的身份,要是知道了屋内的情形,难道还会护着她?
他身上有世子的责任,无论他本人对樱樱如何,他都得对许家陆家有个交代。他不能保证把樱樱交给她,他会护着她不受丁点委屈。
刘麟不想冒险,他迎着陆云渡不辨喜怒的目光,亦是冷声道:“我管定了。”
陆云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仿佛在嘲笑他不自量力,只沉声道:“跟我走。”
没有指名道姓,但樱樱知道他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可是她……可是她满脸都是血,陆云渡难道能接受一个满手血污的女人?
从前种种如同潮水般涌来,暗娼中的脏污、江明雪的不屑与藐视、他眼中若有若无的失望。
她要是知道了自己出身暗娼,为了走到这一步不知使了多少手段,他还能接受吗?在他面前,她连妆容稍有不妥都决不能容许,她怎么能让陆云渡看到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从未感到如此虚弱无力过,她能感受到陆云渡的微冷目光盯着她的后背,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然而……她连最后一丝见他的体面都没有了,简直无所遁形。
其实刘麟抱着樱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即使混不吝了些,却也从未见过血溅三尺的场面,更何况在此地滞留越久,暴露的危险就更大。
终于,他鼓起勇气率先迈步而去。
两位郎君的肩膀相撞,陆云渡见她把脸深深埋入旁人怀中,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就这一瞬间的失神,两人已经走远。
*
樱樱被刘麟带到公主府的别庄上养病。
她那日受了伤,又受了不小的惊吓,刚到别庄上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