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你好香啊。”
挺拔的鼻子蹭了蹭她天鹅一样修长雅致的脖颈,发出一声满带酒意的喟叹。
越朝歌加深唇角的笑意,绷着清凉的声线,固执问道:“你喝酒了?”
越萧伏在她肩头,酒劲来袭,头已然昏沉。他只瓮瓮道:“嗯,就喝了一点点。一盏。”
越朝歌眯起美目,“潘军那个女将军也在?”
“嗯。”越萧在她肩窝里蹭了又蹭,不满道,“你为什么关心别人?这么大一个我,还不够你关心的吗,大姐姐。”
他后面说的一长串话,都没入越朝歌的耳。
越朝歌的问题得到肯定的回答。
她脑海里嗡嗡作响,一口气在心里,堵塞得心口发疼。
“念恩,把你家主子带回去。”
她声音冰冷,就像夜风。
越萧抬臂,紧紧把她箍住:“我不走。”
“走,”越朝歌道,“本宫要歇息了。”
她话里的赶客之意太过明显,即便越萧脑袋昏沉,也能听出她的不耐。
“你如果不喜欢我喝酒,我以后就不喝,大姐姐,”他直起身,盯着她冷萃的双眸,“你又赶了我一次。”
不知为何,越萧今夜喝醉与以往不同,话格外的多。就连越朝歌也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她很难不作猜想,或许,他的改变和穆西岚有关呢?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她压下原本快要压制不住的、调|戏越萧的想法,眼下连亲昵的称呼都不想叫,往外看了念恩一眼,示意他把越萧带走。
念恩提起一旁的食盒走上前来,道,“主子,咱们回去吗,属下还有要事禀报。”
越萧眯着眼,在越朝歌唇上轻轻啄了一口,翻过窗户出来,把念恩手中的食盒递给她。见越朝歌没有要接的意思,便把食盒放到她窗下。
越萧酒后多是半醉半醒的状态,与越朝歌不同,酒后发生的这些事情,翌日也还能记得清楚。
许是酒劲打开了毛孔,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情绪触角也更灵敏。他能清楚感受到越朝歌的疏离,也知道这种疏离和以往都不一样,不是来源于她内心的彷惑不安和挣扎,更像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她在惩罚他。
越萧脑袋快要炸裂。
他冥思苦想,仍旧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分明,他紧紧遵履莲花笼里约法三章的内容,压抑着狠狠罚她的念想,丝毫不敢有丁点僭越。然而,即便如此,他在她心中还是有了差池。
念恩也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往常,见越萧神色沉冽,尝试着安慰道:“小娘子总是靠哄的,明日便是秋夕,主子带长公主出去逛逛,兴许便好了。”
念恩根本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穆西岚给越朝歌下马威,更不知道越萧和穆西岚事后还在明月酒楼碰了面。
不过他这一番话,让越萧有了些头绪。
那便好好问问。
好好过个秋夕。
他想把越朝歌抱在怀里,好好看看月亮。
越萧隔着衣服,拂上怀里的松香木盒。
想来是还没到时候,他今夜掏了几次,都没送出去。
如此安慰自己,越萧倒好受了些。
“你来找我什么事?”越萧捏着鬓角,问念恩道。
念恩听他问,神色严肃了下来,道:“那位,下了封后诏书。”
越萧动作一顿,“封谁为后?”
念恩看着他,有些不忍道:“长公主,消息确切。明日一早封后的消息就会昭告天下,礼部算准了时辰,秋夕圆月初升的时候,就会从骊京宫门举礼,到香山寺迎长公主回京。九月廿十是黄道吉日,帝后大婚。”
越萧猛然眯起眸子,神思瞬间清醒。
“香山寺都准备好了吗?”
念恩道:“按照先前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封后一事,那日越萧在香山寒水潭里洗澡的时候,念恩就同他讲过。那时越萧思来想去,觉得越蒿或许未必会封后,但一定会到香山寺找越朝歌,当时便留了后手。
越萧凝眸,道:“依计行事。”
他的眸光更沉了些,似乎想得更远。
倘若香山寺那头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节奏就要加快。等孟连营抵达长安,十四州兵马会一旦召开,就等于大张旗鼓排兵布阵与越蒿对垒。
在这样的情形下,潘军对他们的威胁就更大了。
尤其是在穆西岚打算针对越朝歌的情况下。
明日穆西岚的渡骨山之会,恐怕不得不去。
虽然他和穆西岚说的,草药不是最后的底牌一说的确是实话,可不到不得已,他不想动用极端的办法。
但,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潘云虎手下有一个颇有城府的人,早早投靠了骊京越蒿,等着拿住潘云虎错处好上位。既然他在等待机会,越萧就给他这个机会。
“安排在津门的人可以动手了,把潘云虎向我投诚的消息放出去,那人势必坐不住,帮潘云虎除了那个人以后,再做些细节,拿到潘云虎的信任。在此期间,摸清楚潘军兵种,各多少人马,等我消息。此外,暗中截获所有信件,尤其是潘云虎父女之间的传讯,三天一次,送来给我。”
念恩知道局势紧张起来,应是之后,便立刻离府去办。
念恩走后,越萧到滫濯堂洗漱完,便回屋看了会书。
越朝歌没动他送来的食盒,回到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总算睡着了。
翌日,越朝歌很晚才起。
洗漱停当,坐到桌边,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桌上摆着两副玉碟象牙箸,其中一副,主人迟迟不现身。
越朝歌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仍不见人影。
碧禾偷偷出去,自作主张唤来一个门房,眼下那个穿着灰蓝衣裳的门房正在外面探头,不敢进来。
碧禾看见他的身影,走出来,沿着廊庑避到越朝歌看不见的地方,道:“可知道公子去哪里了吗”
门房弯起手掌护在嘴边,生怕走漏了一点声音,偷偷道:“公子天微亮就骑马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
碧禾拧起眉头,“可留下什么话?”
门房仔细想了想,道:“没有。”
碧禾回头往偏厅里望了一眼,道:“行,回去守着,公子回来第一时间来同我说。”
等碧禾再回到偏厅,越朝歌已经自己先开始用膳了。
眼角瞥见碧禾身形迟缓,越朝歌便知道她怕是有什么事情不敢说,心下一堵,又吃了一口酒酿苦瓜便勾唇掷箸,靠到椅背上,美目睨了过来,“说吧,越萧怎么了?”
“公子……”碧禾道,“公子一早骑马出去了。”
越朝歌闻言,嘴角一僵。
须臾,拿起象牙箸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膳。
她早膳用得不多,不一会儿便取盐茶漱了口,道:“今日你去甜水巷老榕树下的梁宅,找到阿信,把本宫托他买的东西拿回来。”
碧禾闻言,惊道:“梁公子也来长安了?”
越朝歌闻言一愣。
曾经因为安排梁信来长安的事,她与越萧闹了不小的矛盾,几日才缓。而今想来,位置互换,她身边的梁信,换成了越萧身边的穆西岚,她竟无法和越萧一样,说出不喜欢他去同穆西岚见面的话。
因为穆西岚,是无论如何必须见的。
她背后有十万潘军。
越朝歌喜欢与不喜欢,在大局之前,犹如撼树的蚍蜉。
站在高处,看到的便是天下。
与天下相比,她自然渺小。
可,她把越萧想得太过弱小,也把自己在越萧心里的地位想得太轻。于越萧而言,天下只是他取来相聘的聘礼。她在越萧心里,又何止一个天下。
可越萧不擅长说,越朝歌自然不知道。
越朝歌眼下所感受到的,除了天下将倾的不安定感,还第一次生出了自馁的心绪。她已经极力处理这些混杂的情绪,可在山雨欲来的天下时局里,收效甚微。她就像一只早早感知大雨将倾的燕子,只能低飞排解自己隐隐的焦虑。
越朝歌敛下失落的眸子,刚要离席。
一抬眼,越萧忽然出现在门前,肩上还有清露,身上还有糊纸黏膏的味道。
他的黑靴鞋底沾了些许枯叶,想是去过了什么地方。
越朝歌没问,起身,兴致缺缺地嘱咐碧禾道:“吩咐厨下,再摆些早膳。”
越萧的神色原本还算缓和,闻言喉结一动,“你不陪我吃吗?”
越朝歌站定,没说话,扬眸看了过来。
越萧抿抿唇,“我以后,不喝酒了。”
越朝歌闻言,垂下头,冷笑了一声。
是喝酒的问题吗?她其实还挺喜欢他喝完酒之后蛮狠野横的模样,前提是,这种模样不能出现在第三个人面前。
越朝歌一怔,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私占越萧的欲|望,是这样浓厚。
越萧见她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复又抬起的脸上写满了倨傲。
似乎他的话于她而言,可有可无。
他整颗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克制住用肢体狠狠问她的冲|动,把一封烫金的请帖放在膳桌上,转身。
跨过门槛,身后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越萧手指蜷了蜷,微微偏过头道:“今日穆西岚约我去渡骨山,我一会儿就出发,晚膳之后回来,和你一道去鼓鼓里,不用担心我。”
渡骨山。
这三个字落入越朝歌耳朵里,无异于九天雷霆。自打及笈以后,从未有什么事情让她心魂俱散,如此无措。与此相比,先前的不安和迷惘,根本连浪花都算不上。
她张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半晌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