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点娇黛》/南珣著
雨一直不停,车队走的分外艰难,牛车和骡车很容易就陷在泥里,除了崔言钰身上不能碰水,便是程鸢新也要下牛车帮忙推着走。
后来众人索性都不上车了,就跟在后面推着走,家里有稚子的,卫父就让他们将孩子放在自家牛车上,灵薇身子骨这些年磋磨的太弱了,才淋了半日雨就发起高烧,索性就留在牛车中看孩子。
众人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草鞋踩进泥里,顿时就陷了进去,稍不注意还会打滑,滚上一身泥。
这个时候,卫家的三辆车,便显累赘,卫阿嫱自己一人拉着牛车,程鸢新就一会儿跑去帮卫青泽推一会儿,一会儿帮卫父推一会儿,折腾下来,他们反倒成了坠在队伍末尾的人。
有年轻的汉子过来帮忙,卫父也不客气,等晚上休息的时候,就给大家分热粥喝。
因出来的时候就是秋末,家家户户都备上了姜,咕嘟咕嘟喝上一大碗姜水,避免感染风寒,再吃两口饼子,连日的劳累似乎都不见了。
冒雨走了三日,他们终于看到了村子,顿时生出无限的力气,生拉硬拽带着骡子进了村,可算是能避会儿雨了。
村民们起初都不敢放他们人数众多的车队进来,还是卫父同车队的人商量,每家交点钱凑一起,交个过路费,才让他们进去。
有的人家为了省钱,就将骡车拉到村民家的牛棚处,打算将就一晚上。
卫阿嫱却是直接租了两间空房,让大家都能好好睡一晚,谁料刚躺下,卫父卫母就寻了过来,要和他们一起睡。
再看卫青泽两口子的屋子里,多出来三个身影还有什么弄不懂的,是康父康母过去要同他们一起睡。
康父还是屠夫呢,按理家中存款不少,这点小便宜也占。
赶紧将卫父和卫母拉上来,所有人就以程鸢新为中心,男女各分了一半侧着身子紧紧挨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一看,雨不光没停,甚至还更大了,抬起头,能隐约看见远方蓝色的天空,卫阿嫱算算日子,如今,他们已经成功走出了会发洪水的地方,若说青州是暴雨的中心带,那他们就在边缘的位置。
别看雨水此时大的很,再过几日,怎么也该停了,便决定不再赶路,在村子等雨停再继续往前走。
车队里想省钱的人当下也跟村民们租起房子来,能住进房子,谁想睡在骡车里啊,村民们和他们混熟了,便问他们为何要走,得知是青州发了水灾,感叹连连,说起这些年日子不好过。
卫阿嫱便劝他们若有机会去南方走走,她记得在这场大雨过后,整个大昭都将进入漫长的寒冷中。
北方的地完全种不出庄稼来,冻死之人无数,大家纷纷迁徙到南方。
便是南方也受到了影响,庄稼产量减少,但比北方依旧要好上不少,可以说是大昭最后遭受影响的地方。
而他们的目的地姑苏,当时以一己之力容纳数十万灾民,是南方城镇中,最先收容灾民,给他们安置的城镇。
比之扬州府的大门紧闭,姑苏真正做到了南方城镇的大气。
村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日子再苦,他们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乌云散去,雨幕停歇,每个人抬头就能看见七色彩虹高挂天空,似是要把好运带给他们,他们重新踏上征途。
再往南走,他们渐渐发现周围行人多了起来,很多人身上只有简单的包裹,目光呆滞,见到他们的车队,还会下跪乞讨吃食。
程鸢新心软,给了带孩子的老奶奶吃食,当即就被一拥而上的灾民包围住了,让他们再给点,若不是卫阿嫱跟着,只怕程鸢新在冲撞中,会被撞倒遭到踩踏。
也幸得他们车队年轻的壮劳力多,灾民不敢抢夺,不然,他这一给,就得给出麻烦。
他心有余悸,目露悲悯,原来那些人是遭到了地龙翻身,屋子全都榻了,没有活路,只能这样上路。
但是没有办法,他们的粮食也都是有限的,给了灾民,他们就不能走到姑苏了,只怕半路就会饿死。
车队没有在路过的城镇和村子停留太久,他们的目的地一直都很明确,姑苏。
然而灾民们有的走不动了,就会在那些愿意给口吃的,可以进城的地方留下来了。
这一走,便是直接入了冬,呼出的气都形成了白烟,大家纷纷将冬衣找出来穿上,南方的冬和北方的冷不一样,是那种钻入骨髓的凉。
卫阿嫱因为要驾车,棉衣外面还穿着皮子,这皮子还是崔言钰上山打猎打到的,让卫父给揉制成了衣裳,虽然看上去东一块灰兔毛,西一块白兔毛难看的紧,但有皮子穿,就抗风啊。
驾车不到一个时辰,卫阿嫱已经明显感觉自己脚都冻的没有知觉了,她是极怕冷的,但如今只能咬牙撑着。
缠着布条的手已经冻得通红皴裂,灵薇时不时就要从车厢内钻出看看她,然后管卫父要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皮子,给她做了皮套子。
皮套子这三个字是程鸢新给取的,它就是一个长条状的皮袋子,底部让灵薇缝上了,上面穿着布条,可以当系绳用。
卫阿嫱将手伸进去,长度正好到肩膀,不露手,就暖和多了,而且皮子柔软,拿的住缰绳,驾车也是可以的。
灵薇看这样行的通,又做了两个,从脚给她套上去,反正也是驾车,又不下地走路,顺带用剩下的皮子给她做了耳朵套,毛绒绒地挂在她耳朵上,让人看着就想摸两把。
如今卫阿嫱全身上下,都被灵薇做的皮子包围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挂着白霜。
车队的人见她这样做暖和,纷纷前来讨教,东西特别好做,没技术含量,无非是将皮子前后折叠缝几针,没几日车队的人就都将自己捂好了。
可有一户例外,那就是红姑的父母一家,当时在青州的时候让他们买冬衣他们不买,如今冻得哆哆瑟瑟。
红姑弟弟看上卫阿嫱那一身了,康父康母可不敢管她要,就去向卫青泽讨,卫青泽能如何,自己的岳父岳母,只好将身上的冬衣脱下来给他们俩。
他们拿到衣裳就给红姑弟弟穿上了,然后卫母也弄了一身衣裳,卫阿嫱掀开牛车车帘一看,果然,红姑身上的冬衣不见了,如今正蜷缩在车厢内,眼睛都是红的,两个孩子贴在她身上帮她取暖。
在牛车车厢内都冻的不住打喷嚏,又何况是外面驾车的人。
卫阿嫱将卫青泽叫了过来,卫青泽身上就穿着薄薄的单衣,卫父怕他冷又匀了一身冬衣给他,还没在他身上热乎起来,就被康父给要走了。
康父那壮实的身材,穿上冬衣,还露着好大一条缝隙进风,但他浑不在意。
卫青泽站在牛车下,冻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不住跺脚,“二姐,你叫我啊?”
卫阿嫱解下自己身上的冬衣扔给他,“穿上。”
“不用,二姐,哪能穿你的衣裳。”卫青泽想也没想,就把冬衣给放在了车上,就看他二姐裹得有多严实,就能知道她是有多怕冷。
“多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持续冻着,穿上,不要让我说二遍,我还有皮子呢。”卫阿嫱声音冷下来时,比吹在身上的寒风还刺骨。
卫青泽呐呐接过衣裳裹在身上,又看他二姐将身上的皮套子也脱下来扔给他了,跟他道:“这些皮子做的时候就大,你应该能穿。”
“二姐,那你怎么办?”
卫阿嫱道:“我没事,你赶紧回去驾车,你不能倒下,你那辆骡车可没人能驾。”
卫父带了多少冬衣她知道,就多出来那么一套,被康父给抢走了,没有能给卫青泽的了,总不能让他将身上的衣裳脱了,本来就年岁大了。
等卫青泽走了,卫阿嫱重重打了个喷嚏,听见牛车里红姑的道谢声,无声叹气,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在家里咋咋呼呼的,一遇见自己父母,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灵薇都帮她问出来了,康父康母重男轻女,农忙时红姑带着卫青泽回娘家,就是不舍得让她弟弟动手,叫他们两口子过去帮家里那两亩地收了。
红姑也就是个只能在家里横的主。
她还在感慨着,第二个喷嚏马上就要打出来,身上突然一重,暖意从背上冬衣传来。
扭头回望,见到崔言钰因之前一直穿着冬衣,压得里面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
他道:“穿我的冬衣。”
在外面驾车是真冷,她将手套进去,还是蹙眉低声问了一句:“你的伤?”
崔言钰摇头,示意她别说,只道:“无妨,我不怕冷,之后每天你我轮流驾车。”
程鸢新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娘,我也可以驾车的!”
卫阿嫱转过身去,眼中有了笑意,她将冬衣裹好,崔言钰的衣裳对她来讲大了些,她的手被包在袖子里,衣摆长的她可以当坐垫。
她蜷起腿试了一下,发现这衣裳可以将自己整个裹住,就露出一点脚尖,别说,这样还真挺暖和的。
而在她身后的崔言钰,看着穿自己衣裳的卫阿嫱,刷得放下车帘。
冬天天黑的早,大家找了块平地,升起火开始取暖做饭,今天晚上守夜轮到灵薇和其他四个村民了。
体谅她是女孩子,村民们让她坐在篝火旁看着火堆,他们去四周巡视。
就在他们走远后不久,几个人跟了上去和他们聊起天来,让他们无暇顾及篝火这边的情况。
而在此时一只手突然袭来,扣住灵薇的口鼻,直接将她从篝火旁拖拽进了旁边骡车阴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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