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帝服了丹药,灰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他喘了口气,轻蔑地说道:“还不是担心仙长把他们比下去,显得他们无能。虽然他们确实无能。”
“那也不能拿陛下的身子的来较劲。”魏贵妃嗔道:“陛下乃一国之君,龙体康健多么重要,他们要是不服气,就该静下心来好好研读,至少也得把陛下的风寒赶紧治好,一个劲得咬别人做什么。明明这丹药对陛下有好处,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就说些有的没的。”
建昭帝见薛筱筱上前敛衽行礼,摆摆手,“免礼。”
薛筱筱看了看建昭帝的脸色,“儿臣听闻父皇龙体有恙,特来探望。”
“不过是小小风寒罢了,没什么要紧,倒也不必专门来探望。”建昭帝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要出来走动走动才是,无咎虽然不在,京都也还有别人,不必整日缩在府里。”
薛筱筱笑道:“父皇教诲的是。只是我每日里都在抄写经文为边疆的将士们祈福,倒是没有多少空余时间。”
“祈福?”建昭帝点点头,“你是个有心的。”
建昭帝目光柔和下来,魏贵妃不着痕迹地扫了几眼,薛筱筱留意到了,寒暄了几句就告退离开了龙极宫。
长长的宫道寂静无声,琉璃瓦上落了雪,少了些璀璨耀眼,多了几分萧瑟。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安王妃!”
薛筱筱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来,慢慢转过身,“宁王殿下。”
裴琅大步而来,身上披着的大氅被他甩得翻飞,露出玉白色的锦袍一角。他挺拔俊逸,面如冠玉,桃花眼中蕴满了笑意,声音柔和,“安王妃进宫来是探望父皇吗?”
“是。正要出宫。”薛筱筱淡淡应道。
裴琅手一摆,“正好,我也要出宫,一起走吧。”
薛筱筱顿了一下,她总不能要求裴琅换一条路,不过青天白日,各处都有内侍,裴琅应该也做不了什么。
两人一起朝着宫外走去,裴琅倒是很有分寸,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安王妃没事的话,我带安王妃去个地方吧。”裴琅貌似无意地开口。
薛筱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家王爷在战场浴血杀敌,我委实没有游玩的兴致,恐怕让宁王殿下失望了。”
裴琅笑了一声,“谁说是游玩了?我带你去的可是正经地方,说起来跟安王也有莫大关系。”
薛筱筱歪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杏眼圆润清澈,琥珀色瞳仁在阳光下像是无价宝石。
裴琅心情极好,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永丰粮仓都建成好久了,你还没有去看过吧?说起来运往边疆的粮草,一大半都是从永丰粮仓出去的。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薛筱筱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永丰粮仓?那是裴琅督建的。他要带她去永丰粮仓,也许有炫耀的意思。但粮仓十分重要,尤其是对于裴无咎来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是没有粮草,边疆的将士们也就失去了战斗力。裴无咎离开之后,她看了不少关于战争的书,其中就有很多次是因为粮草不济而输掉的。
“好啊,正好我也没有去过。”薛筱筱点头,与裴琅一起出了宫门,上马车时跟长安叮嘱了一声,“我和宁王去永丰粮仓看看,你跟着。”
长安俊脸冷漠,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裴琅,骑马跟在马车后面,裴琅也是骑马,不过他跟在马车旁边。
永丰粮仓围墙高大,大门外有重兵把守。
裴琅瞥了一眼跟在薛筱筱身边的两个丫鬟,“女人不能进。”
薛筱筱停下脚步,“我也是女人。”
裴琅低笑一声,“你……是王妃,不一样。”
“你们两个留在马车里等着。”薛筱筱说完,“长安跟我进去。”
裴琅脸色一沉,“闲杂人等不能进。”
薛筱筱转身走向马车,“那算了,粮仓之地如此贵重,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踏足的。”
“别走!你、你要带就把他带上吧。”裴琅追到马车边,长臂抬起,拦在车前,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莫名有几分委屈:“我是真心想带你看看的。”
薛筱筱又转身走向大门,裴琅跟在她身边,长安沉默不言,跟在两人身后。
裴琅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永丰粮仓是他从无到有督建完工,从图纸设计开始就由他一手把关,各处熟悉无比,“外墙是跟城墙一样的,虽然没有城墙厚,但一般人也是攻不进来的,外墙上面是平的,能五人并行。”
裴琅双眼明亮,把永丰粮仓仔细地介绍了一遍,从选址到建立,从外墙到窖仓,连每一个窖仓的地面和窖壁都说的头头是道。
毕竟是大雍最大的粮仓,大大小小共有三百来个窖仓,横向成行,纵向成列,排得十分整齐,中间还有个大空地。
薛筱筱停在一个窖仓前面,“能进去看吗?”
裴琅一摆手,“当然能了。”
窖仓门槛极高,裴琅刚想扶她,薛筱筱已经拎着裙摆垮了进去。窖仓内地面比外面略高,与门口相对的墙上开着小窗,是透气用的。
窖仓大小不一,薛筱筱进的这一个比她的卧房还要略大些。
此时窖仓内已经储满了粮食,薛筱筱问道:“都是米吗?”
“大部分是粳米,还有麦、豆,不过咱们吃的胭脂米是没有的,那些都是另外存放,不走大粮仓。”面对薛筱筱的提问,裴琅格外有耐心。
这个薛筱筱倒是知道,大粮仓走的是大批量的粮食,他们平时吃的胭脂米之类都是极贵重的。
“你觉得我督造的这粮仓好不好?”裴琅俯身,凑近了一些,声音突然低哑起来,“小雪花?”
薛筱筱板起脸,“你要唤我安王妃。”
裴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安王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能站起来?”
薛筱筱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他吃下的药并不是真正的解药,就算能让他站起来,却是以性命为代价的,他呀——”裴琅低头,几乎和薛筱筱平视,桃花眼里笑意不见了,像是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他只有三年寿命。”
就算知道裴无咎吃下的是火莲,薛筱筱心里还是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在书里,在那个没有她参与的世界里,裴无咎确实只有三年寿命。
“是又怎么样?!”薛筱筱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杏眸中满是愤怒:“他牺牲了寿命,刀关剑影中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他是为了捍卫大雍的江山!为了保护大雍的子民!那些缩在温柔乡里的达官贵人天潢贵胄,不感激他的付出,反而要嘲笑他自折寿命吗?!”
裴琅:“……”
她怒斥的“缩在温柔乡的天潢贵胄”说的就是他吧?
“小雪花。”裴琅苦笑一声,左手抬起,按在自己的右肩,“你当我不想去吗?要不是我伤在右肩,拿不起武器,早在战报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出发去边疆了。”错失了把军权牢牢握在手里的良机,他不知道要多后悔,幸好裴无咎服下了那虎狼之药,才让他内心平衡了些,不然裴无咎在军中本就声望极高,再重掌军权,可以预见对他的威胁有多大。
“我不是什么小雪花,我是安王妃!我的夫君是大雍堂堂一品亲王,我是大雍一品命妇!”
裴琅愣了一下,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高抬着小下巴,一脸的骄傲,因为生气整个小脸都显得无比生动,杏眸瞪得圆溜溜的,嘴角紧紧地抿着,小梨涡生机勃勃。
“对,你是亲王妃。”眼看着薛筱筱转身出了窖仓,裴琅声音轻得好像微风:“不过最多也就是三年的亲王妃罢了。”
他负手而立,指尖在背后轻轻捻了捻。
“小雪花,三年后,我的孝期也满了啊。”
第099章
回到王府, 薛筱筱立刻命丫鬟磨墨,把刚才看到了永丰粮仓仔细地画了下来, 她是按照比例画的,外墙宽度,里面窖仓的大小一目了然。
来回看了两遍, 又把长安叫到书房,让他看自己画得有无出入。
长安跟在薛筱筱和裴琅身后,把永丰粮仓走了一遍, 他不光是记得外墙高度仓窖分布,连部署的防卫都一清二楚。
长安执笔,在薛筱筱画的舆图各处点了几笔。
盯着那圆圆的墨点,薛筱筱略微回忆了一下, 眼睛一亮, “这是他们的布防?”
“是。”长安点点头,“这是当时的布防,就是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更换。”
两人对视一眼, 薛筱筱压低了声音, “长安, 这些天你把粮仓的布防摸清楚, 明岗暗哨,巡逻路线,还有什么时候换岗。”
长安俊脸上表情没变,问道:“王妃要做什么?”
薛筱筱晃了晃小脑袋,“现在什么都没想做, 有备无患嘛。要是将来有一天他们卡了运往边疆的粮草,我再去偷粮。”
长安低下头,思考片刻,“属下潜入粮仓,放把火或者杀个人都不成问题,但要是把所有的粮食都运出来,动静太大,而且那么多的窖仓,就算光明正大地运粮,恐怕也要好几天才能运完。”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偷粮是不可能的。
薛筱筱一笑,“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你只要保证能带着我潜入粮仓,进每一个窖仓走一遍就行,要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任何人。”
长安说道:“那属下这些天就把布防摸清。现在,王妃该去练习骑马了。”
薛筱筱:“……”
虽然裴无咎离开之前带着她骑过一次马,可她本能里还是不喜欢动物,再温顺都不行。不过裴无咎也说了将来他从边疆回来的时候不会直接进京都,而是想办法让她出京,到时候很有可能会遇到阻拦,为了应付意外情况,她必须学会骑马。
薛筱筱无奈地进了卧房,叫两个丫鬟过来给自己换了骑装,朱槿碧桃也把襦裙换了下来。她们是被薛筱筱拖下水的,她骑马的时候战战兢兢,两个丫鬟在一边偷笑,薛筱筱心中不忿,硬逼着两个丫鬟跟她一起受罪,结果朱槿碧桃比她的胆子大多了。
三个人一起到了校场,长安已经准备好了。他把马牵到薛筱筱身边,也不帮忙,就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着薛筱筱纠结地深呼吸,鼓足了勇气,闭着眼睛翻到马上。
长安这才纵身上了另一匹马,他并不帮着薛筱筱控马,而是让她自己挽着缰绳,不管薛筱筱往哪个方向走,他都始终跟在她身边,保证薛筱筱真的不小心摔下马的时候,能够在她落地之前接住。
不过薛筱筱虽然紧张,但她骑马还是很稳当的,慢悠悠绕着校场转了一圈,长安马鞭一扬,不轻不重地抽中了薛筱筱身下的马臀,骏马吃痛,立刻跑了起来。
薛筱筱浑身紧绷,缰绳几乎勒进了手掌,要不是她戴了针线房做的手套,估计手掌都能勒破皮。薛筱筱有些气恼,再看看前面,两个丫鬟在两个侍卫的护持下,正在御马疾驰,那策马扬鞭英姿飒爽的样子,让薛筱筱顿时起了好胜之心。
一咬牙,薛筱筱追了上去。
在长安冷漠无情的苦训之下,薛筱筱终于学会了骑马,不是那种慢悠悠按辔徐行,而是策马飞驰。
边疆捷报频传,尤其最近一次,裴无咎一招声东击西,毁掉北羝三成兵力,稳定了战局。
眼看着胜利有望,偏偏运往边疆的粮草出了问题,路途遥遥,接连两次的粮草都遇到了山匪,被抢掠一空。
边疆那么多的将士,需要的粮草也不是小数目,筹措一次并不容易,接连两次遭劫,朝中顿时为难起来,声称一时筹措不及,让边疆将士先自己想想办法。
薛筱筱气得差点把最心爱的玉兔给摔了,“自己想办法?整日高床软枕炊金馔玉窝在温柔乡的达官贵人们不想办法,让边疆浴血奋战的将士想办法?怎么,难道白天种地夜晚杀敌不成?就算要种,那也不是一天就能长出大米来的!”
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再说,什么遇到山匪?哪里的山匪专门跟运粮的官兵过不去?分明就是监守自盗!”还不是看着裴无咎要赢,偷偷下绊子,最好弄得裴无咎因为无粮而失败,再让别人顶上,反正北羝已经被裴无咎收拾得不成气候,换个主帅,粮食充足,肯定能胜。
长安俊脸比平时还要白,眯了眯眼睛,“王妃,属下一直盯着永丰粮仓,最近并没有大规模出粮,那粮仓想必还是满的。咱们要去偷粮吗?”
薛筱筱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急,咱们先出城一趟。”
当日,薛筱筱去了善觉寺,为边疆将士祈福。
因为天色已晚,薛筱筱没有回王府,而是歇在了离善觉寺不远的云雁山温泉别院。
薛筱筱长发束起,用黑色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也换成了黑色短打,脸上蒙了黑巾,只露出一双圆润清澈的杏眸。
朱槿心里直打鼓,低声问:“王妃,您这是要做什么?”
碧桃拉着薛筱筱的袖子,“王妃,您要是干坏事,也带上奴婢吧。”
圆溜溜的杏眸弯了起来,薛筱筱笑道:“不是做坏事,是为了做坏事提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