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向荣看着自己的盘子叹气。
一月一度的考试真是太不幸了,他今天居然跟何之山选择了同样的菜式——鱿鱼。
步微这回没有选择风骚的诗词命题,只是简单说各自请拿厨房现有的材料制作即可,限定30分钟时间之后,各人就忙碌起来了。
老板和主厨泡着茶等在小客厅里吹冷气,步朗尼决定呆在厨房里当监工,这里瞅瞅那边看看,当然他也没有看出来有重复的可能。
原料本来就没人重复。
因为素菜准备的比较少,所以黎向荣第一个去拿了小把泡发的干黄花和制好的熟面筋,还有白菜心和鸡蛋做配料,其他人陆续选好了材料,何之山大概有事耽误了一小会,来了就只能匆匆忙忙打开冰箱,拿了一只放在冷藏室的鲜鱿鱼。
那边黎向荣专心致志将面筋切绿豆大小的粒、豆瓣酱剁茸、菜心剖开之后,先调制了小半碗藕粉。步朗尼饶有兴趣地看他的动作,很有些好奇。
打开火,烧开一小锅素汤,先把黄花扔进去稍微煮了几分钟,现成的高汤有火腿汤鸡汤骨头汤,黎向荣咬咬牙,只敢用了蘑菇汤,要做素菜就做得彻底。
单用蘑菇吊汤的话很容易残留浓重的药味,又不能用其他鲜味来互补,阿荣取了几粒枸杞放入,利用那一点点甘甜来调合。
煮好的黄花捞出来,稍微沥干,一根一根理好铺在长方形餐盘上,整理成中间略鼓两头略尖的梭子形状。
然后在刚刚用开水拌开的藕粉糊里加入打散的鸡蛋,少量的胡椒粉和盐,用大汤勺盛着放入锅中,左手不断抖动,右手拿筷子慢慢搅拌,藕粉渐渐成了近乎透明的糊糊,只沾染上菌汤的浅黑色。
浓稠的藕粉糊均匀地浇在摆好的黄花上,静静地放在一旁等待冷却,十分钟之后,凝固成整只鱿鱼状。
此时锅中注入油,下豆瓣、姜蒜、醪糟同炒,吐油时倒入素汤、素鱿鱼、碎面筋、盐和少许白糖,略一烧滚,再下水淀粉勾芡,起锅装盘,只见十来只小巧可爱的灰色鱿鱼蜷伏在盘中,围边是同样吸收了汤汁精华的白菜心,几粒红艳艳的枸杞点缀其中。
步朗尼心里暗叹一声,这素鱿鱼制作巧妙,藕粉本来清淡无味,裹入有嚼劲的黄花再用豆瓣酱醪糟烧制,味道肯定是辛辣醒胃,咸鲜味美。
眼神跟阿荣对视时忍不住露出笑脸,倒是阿荣依然很紧张的样子。
定时器发出提醒,时间已到,步朗尼这才发现在阿荣开始做菜之后他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在干什么。
心虚地转头一看,其他四份成品都已做好。
封一帆的“野鸭团”,剁碎野鸭胸前肉至细茸状,加猪油调揉成团,入鸡汤烧滚即成,这菜是他本家有名的菜品,想必在调味上力求了改进。
陶星明做了“日式醉蟹”,宰杀活花蟹洗净斩块放入特制酱汁中入味,再摆出栩栩如生的造型,看起来鲜活明艳,黎向荣想到桶里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横行将军如今尸体横陈,实在是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安东做了颇具夏天特色的“荷塘月色”,用青虾仁、藕片、黑木耳做出的清淡小炒,粉红色的虾仁圆润可爱,莲藕淡白、木耳黑亮,的确是很引人食欲。
最后何之山端出一碟“菊花鱿鱼”,没错,也是鱿鱼。
黎向荣立即就沮丧了。
人家既然选用了真正的鱿鱼,味道相比的话,自己的‘假鱿鱼’肯定是一败涂地。
假菜做的力求类似,从外形到味道都只是模仿,再高明也只能做到以假乱真,绝对做不到以假当真。
如果是普通的食客一时也有可能被迷惑,而真正的老饕绝对不会被骗过。
每一种食物的独特质感都无可取代。
步朗尼轻轻推了呆愣的阿荣一把,扬声道,“时间到了,那我就先送过去让师傅他们品尝,你们先吃饭吧。”
步朗尼推走盛好菜品的餐车,黎向荣还在发呆。
他定定地看着何之山悠然自得的洗手收拾材料,心想跟这个级别的厨师撞车果然是自己运气太衰了啊。
徐疾陆续告诉了自己几道菜谱,他偷偷练习了好几天,反复练习之后对这盘素烧鱿鱼很是自信,以为一定能一鸣惊人,谁想到和真鱿鱼撞了车呢?
半小时足够厉害的厨师做出非同一般的创意菜品,何之山之前的作风向来能多独特有多独特,能多别出新裁有多别出新裁,今天怎么就偏偏迟到了几分钟做了个这么简单的烧鱿鱼呢?
发现了黎向荣的注视,何之山挑高一边眉毛道,“看我干嘛?有事?”
“没……”阿荣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干笑了下,“何领班,我没事。”
这个称呼的确有点纠结,但他一不是吕永的徒弟,就不能像安东他们那样叫师兄,二不是外聘厨师,也不能像封一帆可以直呼其名,更不能像步朗尼那样会称呼他哥。
何之山对称呼倒是无所谓,只是看着这呆傻的脸就厌烦,明明是靠关系进来,却永远一副懵懂天真的模样,要说优点的话除了努力和听话更无其他。
他不太明白步朗尼为什么对阿荣很是看重,也无意多费功夫。
反正师傅不收的人,不会永远留下来。
这是规矩。
所以何之山压根没把黎向荣当根葱,除了那晚的云吞还算惊艳,就再也没做出够水准的菜,他也询问了师傅留下这种废材算什么,师傅只淡淡说那是布朗尼的意思罢了。
何之山当然没必要跟自己少东家叫板,暂且忍耐而已。
想成为出色的厨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尤其是没有足够训练、没有名师教导,还一脸傻样的学徒。
黎向荣需要向安东学习机灵和隐忍,甚至是偷窥的一些手段,何之山在心里说,说不定还有点成才的希望。
除了徐疾的存在,何之山对黎向荣的认识可说是精准。
“没事就让路啊,”何之山冷冷道,径直擦过阿荣的肩膀向前方走去。
“那个,”阿荣大声道,“领班,你很擅长烧鱿鱼吗?”
“嗯?”何之山停住脚步侧过头来,露出讥讽的笑容,“你觉得我不擅长什么呢?”
身影消失在门外,安东才拍着胸脯叫道,“阿荣你真是要死了,何师兄这样笑容好可怕的啊。”
“你这问题肯定让他不爽,”陶星明也接着说,“他是那种特别自信的人,最讨厌别人有质疑了。”
“吃饭吃饭!”封一帆举着筷子道,“你们别吓唬阿荣了,没那么严重。”
几人簇拥着坐下,安东帮阿荣盛了饭,突然道,“最近何师兄都不跟我们吃饭了,很忙的样子啊,有时候接电话也神神秘秘的。”
“人家现在特殊阶段嘛,”陶星明不以为然地说,“白媛媛怀孕四个多月了,他还不一天上上下下伺候着,听说孕妇的口味最难将就了。”
“时间真快啊,”封一帆感叹道,“不过我真的很难想象他那张棺材脸抱着婴儿是什么样……”
众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下饭菜就是刚才各人的成品,送去品尝的毕竟是小份,留下的足够他们当午餐并且互相评价了。
黎向荣虽说不亲自杀生,但是对吃现成的荤菜毫不手慢。妈妈对他的要求是不造杀孽,佛教里大概有个说法是“不看动物临死的惨状,不听它的惨叫,它不是为自己而死”就算是三净肉了,吃之无妨,再说从小到大,鸡脚鸭翅酱肉之类早吃得他烦透了。
除了醉蟹,阿荣吃其他的菜都很欢快。
陶星明忍不住问怎么不尝他做的螃蟹,阿荣吞吞吐吐地说过敏不敢吃。
但他在吃鸭肉虾仁鱿鱼的时候,心里依然有点小小的不适。
每天在市场上、在厨房里,他见过的杀戮的确已不计其数。
“嗯?”吃掉一颗黄花菜,封一帆轻声问道,“除了火锅,我还从未吃过用菌汤煮的鱿鱼,这个藕粉的味道还是很逼真的啊。”
“跟真鱿鱼没有可比性吧,”黎向荣恹恹说道,他才尝了何之山的作品,的确无可挑剔。
“这又有什么好比的呢,”封一帆不解地看着他,“假的就是假的,没人要把它当真,造型而已,味道好吃就行啦。”
“真的好吃么,”阿荣实在是没有自信,自己夹起一颗总觉得索然无味。
“我想这个做法的真鱿鱼肯定不怎么好吃,所以还算不错吧,”封一帆斟酌着用词,“要不我试一下用菌汤煮个鱿鱼看看?”
“豆瓣酱的味道已经调整了菌汤的味道,”陶星明说,“这个做法真是巧妙,独特之处在于藕粉对于造型和口感的作用,调味辛辣,余味鲜甜,最重要的是够有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