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当下这个时局来说,敢在大街上明目张胆谈论日本人,这要是被鬼子发现了,少不了一顿毒打,倒霉的可能当场就挨了枪子,而这位先生显然是一点也不忌讳。
雷耀坐下来时才发现,茶桌上还搁放着张名片,扫了一眼,雷耀顺手将‘张大林’几个字翻扣了过去。
想必这位先生也不简单,别看其貌不扬,能够找到张大林行个方便,定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心说真是赶巧了,雷耀独自倒了碗茶,随他人一样静静的听着。
“刚才讲完了台儿庄大捷,你们难道还会说日本人的坦克飞机多么厉害吗?国军才多少兵力,都能歼灭鬼子上万人,这很好的说明战争不只是拼武装,得有智慧,就比如那个让日本人闻风丧胆的雷神,一个人可以灭掉七千人的部队,凭什么?那就是谋略,他可是从小熟读孙子兵法,里边的精髓早已经融会贯通,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一天千军万马的日本兵,远远的见到雷耀站在悬崖上,当时腿就吓软了……”
“没那么夸张吧。”瞧着先生嘴角都起了白沫,雷耀忍不住打断,要是说别人也就算了,把自己吹的如此神通,心中有点不自在,旁坐的各位可不知道神话般的本尊就是他,本来还处于兴奋之中突然被打搅,纷纷表示不悦。
见此,雷耀叹了口气,说书的全是胡说八道,原本就是过来凑个热闹,引来了众人不愤,抬屁股就要走,而这时不知谁问了一句,引他立马停住了脚。
“雷耀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么厉害怎么还被日本人抓住了?”
“哼哼,他压根就没死。”先生似乎很享受他人脸上露出的惊奇,几乎朝每个人脸上都扫了一遍,这才压低了嗓门悄悄说道:“我告诉你们啊,其实他现在还活着呢,你们别不信,我都敢拿脑袋担保,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
闻此,雷耀猛然一惊,这先生此刻的神貌已不是方才那般夸张,所表现来的更是一种担忧,口中所言并非个人想象,那就意味着此人真的了解雷耀没死的事实。
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家人和巡捕房程大贵,还能想到的就是南造云子,可无论怎么分析,他们都不可能将此事透漏出去,那么这先生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还不算完,或许是群众的反应让他感到了满足,以至于围绕这话题继续讲述:“今早的报纸大家都看过了吧,虽然上边没有直面报道,但每个人都知道虬江码头是被人炸了,而且日本人军舰也被掀了一条,你们可知道是谁主使的?”
“难道是雷耀?”话题的牵连,群众很自然的想到,只不过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上一刻都以为雷耀已经死在日本人手中,这会儿又闹出这般动静,真是让人消化不了。
“我跟你们说的千万别四处张扬啊,那可是会掉脑袋的。现在日本人都在找报社的麻烦呢,切记,这事就当一听。”说书先生似乎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感到后悔,图个痛快讲出口,却才意识到眼前这些人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并且也正因为如此已经没心思再继续白话下去。
“今天咱就到这里吧,我可是爆了很多料,各位大爷若是满意,那就再鼓励鼓励,我这可是脑袋绑在裤腰上,没准哪天你们就见不着了,最起码也让我多快活两天。”先生端过沉甸甸的帽篓,对这已装大半的赏钱还是觉得不满意,趁着散场之际能多要点是点。
别说,还真是有人再次掏了口袋,也包括再次坐回来的雷耀,但众人交头接耳离开时,他依旧安坐原处,不紧不慢地倒满一碗茶。
“这位大爷,收摊了,要想听明天再来,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我李元从不落场。”发现还有客人没走,先生也不好意思催赶,走了过来将茶壶收起有意提醒,却面带笑容。
“刚才你说的那些,是真事还是只图个乐呵?”雷耀没有太过理会,把茶碗护在手中,对方想夺也是没办法。
“当然是真的,我李元的名字就是保证,你可以四处打听打听。”被人质疑,是李元最难容忍的,拍了拍胸脯子,刚想再说点什么,才发觉雷耀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不再言语,加紧收拾摊位。
这番表现,让雷耀肯定,此人有猫腻,连夜里才发生的事都如此了解,来头不小。
“真的就好。”泼掉碗中的热茶,雷耀主动递了过去,起身后朝四处观望了两眼,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消失在了李元视线之中,实际上他是藏了起来。
已经引起了对方戒备心,雷耀再问什么对方也不可能再告知,所以他打算暗中跟着,瞧瞧这人究竟来自何处。
人走了,李元松不甘心,追出几步眺望了一番,这才长叹一口气,快速把桌椅板凳整理到一起,将那张象征权利的名片摆上一张,仓促地混进过往人群之中。
脱去长袍大褂的李元,整个人失去了书生气质,如同个小地痞一样哼哼唧唧,手袋里的大洋随着他脚步加紧,被撞得叮咣乱响,完全没注意到雷耀始终跟在身后。
李元先后逛了好几个地,钱挣得轻松花的也快,见到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掏上一块,最后剩下的陪他一起钻进了赌场,雷耀很有耐心的从天亮跟到了晚上,当李元骂骂咧咧从赌场出来时,藏在附近的雷耀都快睡着了。
李元应该是个老赌徒,路上一直叨咕着,改日定连本带利都赢回来之类的,满心的抱怨,不知觉将雷耀带回到住所中。
这是小镇边缘,四周都是些民房,李元拐进一处巷子中,朝两头探了探,确认没人注意后,快速走近身侧已经褪色的红漆木门前,有节奏敲了几下,很快有人开了门,钻进去后再次将门反锁。
如此鬼鬼祟祟,也正中了雷耀所料,这里住着的都不是普通人,他跟到门口悄悄朝里边听去,李元正不知被谁训斥着,声音模糊但有几个字眼异常的明亮,听到军统和汪什么之类的,雷耀忙围着外墙绕了一遭。
八丈多高的墙,凭雷耀的身手可以轻松翻过去,担心会被发现,他静静听着里边没有了响动,脚下捡了块石头抛了进去,确定没人注意到,这便爬了上去。
窗内透着光,可以看到有三两个人影,围坐在桌前喝着酒,被罚站的应该是李元,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待雷耀悄悄靠近过去时,才听清楚里边讲的什么。
“跟你说多少次了,别总拿从我这套来的话去赚钱,这些消息传出去可是会死人的。”说话之人声音很浑厚,言语之中更是带着冷漠,吓得李元连忙解释,“三哥,我真没有讲太多,很多事都是报纸登过的,再说了老百姓哪个不怕死,就算知道什么也不敢四处声张的。”
“你还狡辩,我真后悔把你带过来,要不是婶子有托付,当初就应该让你在牢房里过一辈子,你可知道现在什么时期,谁能掌握一手情报谁就有先机,我可警告你,若是你再到处胡言乱语的,无论是军统还是大姐找来,你我都得玩完。”男子气愤又透着紧张,猛然一拍桌,惊得窗外的雷耀下意识压低了身子。
“知道了三哥,我保证不会了,赶明我就把摊位撤掉。嘿嘿,那我,我可以吃饭了吗?”
“哎,李家怎么出来个你这样的后生。”
“嘿嘿,这事咱就别说了三哥,来我给你倒上,还有这两位兄台,就当弟弟谢罪了,干了。”
酒水是个好东西,一碗下了肚,屋内已经把所有不快抛到了脑后,之后竟是些侃天说地,不过也不知是李元酒精上头还是有意套话,雷耀感觉腿都蹲麻了之际,就听到李元这小子敬了三哥一杯,砸了咂嘴问道:“我到现在都没明白,咱们到底是跟军统的还是日本人?现在双方可是敌对关系,让我知道个明白,以后做事说话也好有个分寸啊。”
“哎,你这个蠢货弟弟啊,咱们现在谁也不跟,军统这边的任务装装样子,日本人有吩咐也只做表面应付,总之两边都先不要得罪,而且双方暗杀的目标,也想办法保护起来,汪主席那边没表态前,谁是敌谁是友都不能确定。”
男子解释的有些含糊,李元还想追问,嘴里没蹦出几个字,却被旁边的人打断:“李老大,你觉得汪主席会叛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