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愣了愣,回神后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难掩的,是一份怅然的苦涩。
她心中所想所念之人生前并不自由,如今他已化作一抹烟尘重归天地,从此山间田野,江流大海,都任他随意漂泊,再无拘无束。而这一生注定生死都在沃多的她,无论在何年何月的夜晚,抬头时,望见的都是那年与他一同望过的月。
原来爱一个人,并不需要朝夕相对,只要将他刻在了在心间,便算得上一生一世不相离了。
***
此去沃多,长笙只挑了十数护卫,便带蒋筝随风铃离开了塔兰。
蒋筝看得出来,长笙最近总是刻意让忙碌充斥自己醒时的每分每秒,每晚归家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疲态,不愿与人多话,洗漱后便会睡下。她怎会不明白,长笙心里有结,是那每一个离自己而去的人,是每次伸出双手都无力挽留任何的恨,是对自己的责备与厌恶。
如今,这荆棘的一路终于快要走到尽头,长笙将回到那背负起一切责任的初始之地结束这一切,而后,她终于能陪着长笙,用余生去抚平曾经所受的所有创伤。
这份美好憧憬,让蒋筝不再在意身上封印反噬带来的疼痛,仿佛那只是一颗苦糖,终会苦尽甘来。
只是当她想与长笙分享心中的喜悦时,却发现在去沃多的路上,长笙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让四周气氛格外压抑,压抑的气氛,驱逐了她一次又一次试图鼓起的勇气。
从前长笙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她看到便能猜透。
如今长笙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她只能看到那份隐忍,猜不透,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抵达沃多的那一日,生命树已被一层从前不曾存在的结界笼罩——结界之内,魔气浓烈异常,那是从地狱归来的魔神,随时都会冲破最后枷锁,降临人间。
生命树在魔气的侵蚀下逐渐枯萎,曾经茂密的绿叶已然暗黄,从前山巅雪顶仅有的暖意与勃勃生机都已消散无踪,严寒取代了一切,侵袭着生人的四肢骸骨。千叶流砂在魔气萦绕的树下静静荡着不知何时造起的秋千,脚尖点过地面,及地的衣裙拂得片片枯叶蹁跹而起又沉沉而坠,映衬得那背影瘦弱而又孤独。
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双脚落地起身,回头看向那等待已久的来客,目光难辨喜悲,只缓步上前:“沃多已做好全部准备。”
说罢,走向面色惨白的蒋筝。
尽管身负不死鸟之力,蒋筝仍是没有经过修炼的血肉之躯,难以承受龙骨魔气的侵蚀,如今五块龙骨皆聚于此地,虽被残破封印所压制,仍在不甘地相互产生感应,这种感应,对她精神与躯体的伤害都十分大。
长笙见千叶流砂将手抚上蒋筝的额头,不知为何,猛然心生警惕,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却见二人身侧忽起一道灵墙,将她隔绝在外,那白光与金色火光交错萦绕,最终将一团黑紫烟雾从蒋筝体内抽离,尽数收于千叶流砂掌心。
她转身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生命树中,只见那片片欲坠的黄叶被浓重的魔气侵蚀至干枯,风掠过,便落了一地。
长笙第一时间上前扶住蒋筝,见她不再痛苦皱眉,稍稍放心,抬眼向千叶流砂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明日我会召集各族长老与灵女,在蒋筝的帮助下,全力撕开时空裂缝,解开龙骨封印,将其扔入其中。”
“阿筝如今很虚弱,当初你也说过,她不再是天魄之体,那份力量不能再轻易使用,否则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长笙皱眉道。
“你放心,我会保护蒋筝,若有意外,定会替她承受反噬。”
长笙不禁沉默,目光转向蒋筝。
蒋筝那眼前不断飘落的枯叶,忍不住问千叶流砂:“它还会再恢复原样吗?”
“我已将龙骨从你体内取出,你的身体会慢慢恢复。”千叶流砂说,“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日后,一切的苦痛都会成为过去。”
“它还会再恢复原样吗?”蒋筝上前追问。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很在意千叶流砂的回答,目光固执得像个孩子。
千叶流砂伸手接下一片枯叶,沉默良久,背过身,应道:“你心里有自己的答案,你该坚信它。”
蒋筝站在原地望着千叶流砂的背影愣了许久,终是轻叹了一声,转身与长笙一同,在风铃的带领下去往临时住所。
那一晚,长笙忍不住问蒋筝:“你很在乎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说生命树?”
“对。”
“我只是……有一瞬的茫然。”
“那,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长笙问。
蒋筝笑了笑,道:“草木不死,终将回春,不过是发新叶,并非恢复如初。我想,人也一样,只要生命未亡,光阴便终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替你拂去心中所有不堪入目的伤痕。”蒋筝说着,握住了长笙的双手,“我们有比寻常人更长久的生命。”
长笙不知如何回应,只静静看着蒋筝。
蒋筝道:“一切都会过去,过去之前,我愿陪你悲痛,过去之后,你愿还我喜悦吗?”
“我……”长笙不禁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