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她回到沙田,一个下午没法静心工作,索性回了家。
她在租的房子离学校两站地铁的距离,高层两房,拉开窗帘,就能俯瞰宽阔的城门河。房子的面积只有450英尺。5平米的小卧室被她用来当书房,剩下一间7、8平米的卧室,一间10平米的客厅,洗手间3平米,厨房2平米……这样的蜗居月租1万5港币。
她30来万的年薪,扣除日常开销,妥妥的月光族。
好在钱对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这也是她智商平平,却能坦然走上物理这条路的最大依仗。
苗小青站在窗,俯瞰着宽阔笔直的城门河,几只皮划艇漂在河面上,渺小得如同飘零的枯叶。
她沉思地望着翡翠绿的河水,无意识地咬着大拇指的指头。隐隐感到指尖的疼痛后,她把大拇指竖到眼前,指头被咬得红肿了一块。
她闭上眼睛,心里下了决定。
张开眼睛,她转身去了书房,用鼠标唤醒电脑,然后登陆了程然的邮箱,翻到最后一封程然和港大的信件,正要点击回复,目光却滑到约定的报告时间。
这周三的下午3点至4点。
面试给一个小时的报告是常规,然后与系里的教授聊上一两天。不寻常的是,底下还有与院长,副校长的单独谈话时间。
足可见港大对程然的重视。
她的鼠标从点击回复上移开,犹豫了一瞬,关闭了页面。
她擅自写信替他回绝面试,虽然可以粗暴有效地解决问题,然而却会毁了程然的名声。
这一夜她几乎没睡,她了解程然,没有申请加州理工的位子,可见他的决心。他这人一向如此,决定之前,会思前想后,优柔寡断。决定以后,就会一条道走到黑。
就像是决定跟她在一起之前,他能狠下心数次拒绝她;而在一起后,他就再也没有动摇过。
想了一夜,她也没有想到有什么理由能说服他。
天亮时,她睡了两小时就起来换衣服,去楼下的粉店要了碗鱼蛋粉。
苗小青不可能在香港长待,而程然来港大应聘的却是六年tenure的永久职位。
他不会不知道,香港所有大学的永久职位对于苗小青来说太勉强了。
而他是那么理智的人,之前曾无数次地暗示过她转行,放弃物理。现在他自己却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长期的两地分离,他已经煎熬不住了。
苗小青出神地想着,咬了口鱼蛋,却猛地咬到了舌尖,尖锐的疼让她立时挤出两滴眼泪。
她想到上次咬到舌头,是在程然家。那时他着急地给她看伤口,拿冰水,她也可以放任地哭着说疼。
现在她深吸了两口气,抽起一张纸巾卷好压在舌尖。没一分钟,疼痛减轻,血也止住了。
她喝了口水,接着吃鱼蛋粉。
坚强的理由很简单,无依无靠自然坚强。
度过煎熬也很简单,没有指望自然不用煎熬。
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
吃完粉,结了账。她坐上巴士,到九龙塘机铁站转了机场快线,在机场漫无目的地转悠。一点左右,程然推着一个登机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羽绒服。
将近一年没见,他的气质更加卓然出众,而神色也越发显出离群索居的落寞。刚走到出口处,他便抬起头,目光迫切地在人群中巡睃。
苗小青屏住了呼吸,这是她的男人,她不知道是应该先感到骄傲,还是先感到心痛。
程然几乎在抬头的下一秒就发现了她,脚下加快步子,慢跑到她面前。
“程——”
苗小青刚刚张开嘴,就被他拥紧,力度大得差点把她勒到不能呼吸。
她从没见过情绪如此外露的程然。
“想我了没有?”他低头在她耳边问,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
苗小青拍抚着他的手臂,等他松开,才举起双手捧着他的脸看。依旧是疏淡的眉毛,漆黑发亮的双眸,眸子里不再是漠然,而是离愁之苦刚刚得到慰籍的愉悦。
“想。”她老实地说道,“很想。”
程然的脸上漾起笑容,手臂搂住她的腰,人来人往的,他丝毫不顾旁人的侧目就低头吻了她。
回去的一路上,程然一直握着她的手,偶尔从口袋里掏手机,拿到后换个手,又立刻过来摸到她的手握住。
到了苗小青租的房子里,他仿佛变成了一个莽撞而急躁的少年。苗小青刚把门关紧,行李箱还在脚边,他转过她的身体,激烈地吻着她的唇和脖子。
他的气息和触碰,让苗小青的身体紧绷得微微发痛。
根本没等到进卧室,就在门边,他就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做了一遍。
“想我了没有?”他汗滴在她的耳侧,又低哑地问她。
“想。”她老实地说,“很想。”
他这才放心地喘气。
一个下午,程然就像是收债一样的。苗小青一个晚上没睡,又被他这么凶恶的折腾,没撑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香港的下午,正是波士顿的凌晨,程然也一起睡着了。
两人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苗小青带着他去附近的一家西班牙菜,吃了海鲜饭和德国烤肘子。
回到家里,他俩都是刚睡醒,没一点睡意,苗小青去切水果,程然参观她这个小房子。
“太小了对吧,”苗小青切了水果出来,在沙发上坐下,“以前也听说过香港的房子小,可真没想到小成这样。中介带我看房前,还跟我说这是标准的五口之家住的。”
“五口?”程然想了下自己在美国租的小公寓,这个房子怎么看也住不下五口人,“比我老家那房子还小,我家才三口人。”
“我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小卧室本来有个上下铺的,我让中介跟房东商量,把上下铺移走,当书房用,”苗小青递给程然一片苹果,接着说道,“房东本来不愿意,后来听说我是港中文的,收入稳定,才同意了。”
程然坐在她旁边,惬意地往后一靠,“香港的三所大学都提供宿舍,也都是2000尺以上的大房子,港大和港科还是海景房。你们港中文的宿舍据说有2400尺。”
作者有话要说:
苗小青第一年博后,程然是第二年,一般都是这时起开始找工作了。找不到就会一届又一届的做博士后,或者是短期研究员的位子,直到找到工作为止。
科研大都这样,也是很多太太只能全职原因,这届博后可能是在北美,下届的博后换了老板可能就是欧洲,不断地漂零,直到在自己满意的高校或者研究机构找到长期的位子,然后开始6年tenure track考核,考核过了,就是终身职位,只要不去碰师生恋这样的高压线,就不会被开除。(看到过很多大学师生恋的小说,现实中,只要发生了,立刻开除,不管真不真爱,不管苦不苦衷。黎若谷见女学生都要开着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绝对的高压线。)
所以科研是真的难,都是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赢家,清北华五…然而在博士,博后,入职后都要面临各种各样的考核跟被选择。等到tenure,拿到终生教职终于稳定下来,已经40多岁了。
第68章
苗小青刚叉起一块苹果,又动作极慢地放了回去,而后垂下眼皮说道:“也还是要缴房租,一个月2、3万,只是比市场价低,还要排队。我老板现在也还是在外租房住,至少要明年才能排到。”
程然环顾了一眼小房子,叹口气道:“排不到也只能先在这种小房子里住着,等升了职,薪水涨涨也行。”
“助理教授7、80万的年薪,扣掉房租还是紧巴巴的。”
“那也没关系,”程然自顾说道,“你肯定是要回内地的,我们到时候再一起回去。”
苗小青望着他,嘴唇噏动几次,眼神流露出痛苦的挣扎。最终她在程然看出端倪前,眼睑微垂,几不可见地对自己摇了下头,轻声问道:“要不要早点睡?”
“睡不着,我得回个邮件,再工作一会儿。”程然说着,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放在腿上,“你困了先睡。”
苗小青看了眼时间,波士顿的下午一点。他在飞机上十五个小时,加上到香港后的十二个小时,这期间应该积压了一些需要处理的工作。
她给程然倒了杯白开水,见程然看也没看,接过来就往嘴边送,她连忙捉住他的手腕,拿走水杯放桌上。
“天冷,我倒的开水,”苗小青说,“你等凉一点再喝。”
“以后不用那么麻烦,”程然笑了一下,“我在国外喝冷水习惯了。”
香港没有暖气,后半夜室内温度很低,苗小青看着只披了件毛衫的程然,“要不去床上?会暖和点。”
“会吵到你睡觉。”
“没事,我的睡眠质量很好。”苗小青说完,把他拉起来,一起去了卧室。
程然靠着床上回复邮件,键盘被敲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激激作响,像急流直下的涧水撞击石头的脆音。
苗小青不觉得吵,反倒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昨夜没怎么睡,她的脸朝向程然,嗅着他独有的气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她醒了一次,发现自己被程然抱着,熟睡的他胳膊伸在被子外,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搂得紧紧的。
她小心地把他的胳膊搬进被子里,拱进他的怀里,额头贴着他的颈窝一觉睡到天亮。
7点钟她起床时程然也醒了,他的面试在第二天。苗小青没去学校,中午吃完饭后,程然打开笔记本准备去港大给的报告,没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苗小青调好闹钟,只让他睡了一个小时,就把他拉起来,到马料水码头坐船去了塔门岛。
登岛后被寒冷的海风一吹,程然因时差而发胀的脑袋顿时清醒。他们沿着岛上的环山小径一路走到山顶,冬季露营的人少,途中零星的帐篷,是灰冷冬日里罕见的一抹亮色。
“这里的空气不错。”程然站在山顶上,望着无垠的海面,海水卷裹着白浪滚滚扑向山脚下的褐色石滩,“景色也很好。”
“是一个学生推荐的这里,”苗小青说,“虽然码头离学校很近,但我也是第一次来。”
“香港的博后是不是也不能申请经费?”程然问。
苗小青点点头,往下山的路走,“rap才可以。”(注1)
“你要转rap吗?”
“能转的话应该会转吧,”苗小青说,“可是我听说这几年回国的太多,竞争也很激烈,很多日本人和欧洲人都在中国找位子。我是不是早点回去占个坑更好?”
程然的脚步一顿,皱了下眉,才又往前走,“rap能申请到的学校比博后应该要好。”
“我的本科学校是绕不开的短板,”苗小青颓然地说道,“一线城市的学校和985都挺难的,除非能评上青千。”
“青千要几篇prl?”
“据说得5篇,” 苗小说,“这才几年,prl就一点不值钱了。”
程然叹了口气,“据说国内现在又设了优青项目,给没出过国或是青千项目设立之前回国的人。”
“啧!”苗小青讽刺道,“刘浩岂不是又有了钻营的机会。”
“你在香港做几年rap,攒些文章了再回去?”程然说。
“5篇prl,攒到猴年马月。”苗小青说,“这么灌水下去,再过几年要求十篇prl的荒唐事都可能给我赶上。”
“只数文章,不看本人的研究方向和水平,这样的评审机制——”程然想了下说道,“就算杜弘回国,他也是连青千都评不上。”
“不要以为你有篇science就能好多少,你的文章,有几个人看得懂你做了什么?”苗小青实事求是地说,“而且以后怎么办?研究方向不追着大热门,不拼命灌水发文章,连过tenure都难。”
程然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再看眼前的山海,仿佛被灰暗的空气所笼罩着。
“你打算怎么办?”他低声问。
“我不想评青千,”苗小青说,“如果能转rap,我只做一年就回内地找位子。国内比国外好的是,学生不用花太多钱。再说我一个做计算的,最大的一笔支出就是买工作站。能申到一笔国自然,也够我用好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