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陆亦鸣仿佛整个人都灰败了下去。
“不喜欢......不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
对我做那样的事?还那么主动?
他问不下去了,那样显得太没有尊严,显得他太狼狈了。他咬着牙忍着心中灭顶的悲愤,又觉得无比地委屈,红着眼眶都快要哭出来。
贺盈妍却理解了他未尽的话,轻笑道:“因为就像你说的,我水性杨花,轻浮放荡,我坏啊。”
陆亦鸣神情一僵,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
他嗫嚅了半天,面皮变得紫涨,眼里也多了些懊悔难堪的情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样说是因为,因为......”
贺盈妍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无所谓,我也不在意。”
是真不在意。她又不要什么牌坊,没必要给自己戴枷锁,用这话堵他也不过是为了快点结束。
她转身进了卫生间,打算洗漱完后就走人。陆亦鸣就一直站在原地低着头不出声,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她也不关心,关上门自己做自己的。
等收拾完毕再打开卫生间的门时,就看见陆亦鸣堵在了门口。
贺盈妍皱了皱眉,也懒得开口了,就站在那看他到底还想做什么。
陆亦鸣默了半晌,抬头看她,眼里是浓烈的愧意和祈求:“对不起.......我以后再不那样说了,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这倒让贺盈妍感到意外了,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卑微的话语。
她审视了他许久,问道:“你喜欢我?”
陆亦鸣一怔,通红着脸点头。
“想跟我在一起?”
陆亦鸣继续点头,眼底已经泛起了点点期待的光芒。
贺盈妍深叹了口气,语带讽意:“怎么可能呢?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
陆亦鸣脸色一滞,慌忙道:“我没有!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其实一直都——”话到这里又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了曾经,六岁时他母亲去世后一直到十二岁时他出国前,那段时间里他与贺盈妍的怒目相对恶语相向,以及后来两人之间的冷漠疏离渐行渐远。
其实认真说起来,当初他走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根本没有半点缓和或回暖,然后过了这么些年他又回来了,结果一上来就莽撞冒失地说喜欢她要和她在一起。
着实是有些荒唐可笑了。
贺盈妍摇摇头:“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去洗把脸好好清醒一下吧,别再说胡话了。”说完她就径直朝着大门口走去。
陆亦鸣却又上来拉住了她,急切道:“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
“以前......”他回首着那段不堪的往事,神情晦暗:“以前是我不对,我早就后悔了,早就知道错了,只是,只是那时候我说不出口......”
那个年龄的男孩总是自尊心强又好面子,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仍是倔强着咬牙不认,昂着头冷着脸,说着违心又伤人的话,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将会错过什么,失去什么。
他低下头,追悔莫及,却又企盼着她的宽恕。
然而贺盈妍甩开了他的手,平静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陆亦鸣。”
“那些都不过是小孩子瞎打瞎闹罢了,谈不上什么对错什么后悔,现在来看都不值一提,我也没有多纠结多记恨。”
或许之前是纠结过记恨过的。毕竟是她童年时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她曾感受过的屈指可数的温情。
甚至也可能是她后来对友情爱情等亲密关系都无法完全信任投入的根源之一。
但与他重逢后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她渐渐也释怀了。
那时他也不过六岁,又经历了亲人离世,他又能有多理智成熟呢?回想那时他对待她的言行,其实不难猜出,他母亲离世前在医院的那段时间是怎么在孩子面前咒骂自己的丈夫,小叁,以及她家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家里,尤其是贺家文,就和帮凶没有两样,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陆正荣和那位张女士最开始扯上关系竟还是贺家文在中间牵的线。
怎么可能不恨呢?再加上姜婧那些为人不齿的过去,更是触到了陆亦鸣亲妈的痛点,她嘴里怎么可能有好话?甚至很可能还严禁陆亦鸣和他们家来往。因为在她离世前,陆亦鸣对自己的疏远就已经很明显了。
后来她也想明白了,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也无法去理清谁对谁错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在意的。”她总结道。
“可是我很在意。”陆亦鸣低落又固执地说道:“我一直都很在意,也一直都很想你。”
贺盈妍:“......”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话,只让她觉得荒谬。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她冷静说完,就走到门前要开门出去。
身后的陆亦鸣无奈又不甘,再也忍不住低吼出心底的诘问:“既然你不记恨以前的事了,那到底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就那么差劲吗?那么让你看不上吗?”
“是啊,我确实看不上你。”贺盈妍转头看着他,眼中不带任何情绪,语气平淡理智,仿佛在陈述一个十分客观又明确的事实:“因为,你太幼稚了。”
陆亦鸣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愣愣看着少女打开门后毫不留恋的离去的背影。
他脸上的神情几经变换,最后只剩挫败和难堪。
又是这句话。果然又是这句话。
当初也是这句话,让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愤恨又羞愧,埋在心底反复地搓磨纠结。
那还是在他出国前,有一天陆正荣和那个女人办了场婚礼,正式娶她入门。
当初在他母亲去世后,或许是真的出于愧疚,也或许是顾忌着风评,陆正荣和那女人分开过一段时间,但也耐不住她手段了得,后来好几年他们俩都藕断丝连纠缠不断,终于在六年后,也就是他十二岁那年,那女人靠着怀孕成功上位。
贺盈妍一家也来参加了婚礼,可想而知,那时满怀恨意又叛逆顽劣的他,能对贺盈妍有什么好脸色呢?
他把她堵在会场的无人角落,极尽刻薄恶毒的话语。
然而那时的贺盈妍也变了很多,她不再像几年前那样跟他对骂,甚至动手厮打。
或许女孩总是能比男孩更早地成熟懂事。
她只是静静地听他把内心的扭曲恶意一吐为快,然后淡淡嘲讽道:“你这样好像个小丑。”
他听后立即暴跳如雷,凶神恶煞地就要回骂,然而接下来她的话却堵得他哑口无言。
“陆亦鸣,我没做错什么,也不欠你的。你凭什么要骂我呢?该骂的难道不是真正做错的人吗?还是你不敢,所以只能欺负比你更弱小的人?”
她看他的眼神是轻蔑的,又夹杂着些许怜悯和遗憾。
“你真的很幼稚。”她最后对他说了这句话,然后转身走了。
后来这个场景无数次地出现在他梦里。
她当时的眼神,还有那句话,他一直都记得。
没想到这么久以后的现在,她对他的评价仍是这么一句。
精准利落地再次击碎了他的自尊却又让他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陆亦鸣在空寂的房间里呆滞了许久,最终低下头自嘲般笑出声。
“幼稚......”他抬手捂住眼睛:“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贺盈妍下楼后走到街上,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是市里的老城区,离自己家还有点远,她拿出手机打算叫个车。
正在这时耳边一阵马达声由远及近,陆亦鸣黑沉着脸骑着机车跟了过来。她诧异看向他,发现他的眼圈都是红的,眼里还残留着水光,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但他神情却是冷冰冰的,虽然眼底偶尔会泄露一两丝情绪波动,但也极力压抑着,沉声开口:“我送你回去。昨晚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就得负责到底。”
说这话时,他心底多多少少带了些挽尊的心理。
他想让她知道,他不幼稚,他也可以成熟理智地去处理事情。
然而贺盈妍只无言看了看他,随后就对不远处招了招手,她叫的车已经到了。
大年初一本地人都要出门拜佛扫墓或是逛庙会走亲戚,正是出租车营业的高峰期,很容易就能叫到车。
她不再看他,打开车门上车后扬长而去,原地只剩一溜尾气和失魂落魄的陆亦鸣。
……
他像漏了气的气球似的,整个人都萎了下去,垂头丧气地骑着机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无意间他一晃眼看到街边有家理发店竟开着,想了想就扭转方向开到了店门口,停下后走了进去。
老旧的店内此时生意冷清,因为一般都认为大年初一剪头发不吉利,人们都会赶在年前理发。店主是个老爷爷,开了门也并没有打算做生意,而是约了周围几个老街坊在店里搓麻将。
他这家店平时也都是附近的老头老太太光顾,基本不会有什么年轻人。因此老板见到陆亦鸣进来都没多想,只以为是哪个牌友家里的小辈。
正要问,就听这年轻人沉声道:“理发。”
老板一脸惊讶,手里的牌都差点没拿稳:“你......现在理发?”
其他几个围在麻将桌前老人也神情怪异地看向他,这让陆亦鸣满头雾水又莫名气恼。
理发怎么了?你一个理发店开着不就是给人理发的吗?
就一个小破店还欺客吗?欺负我年轻?我幼稚?
幼稚又怎么了?我幼稚所以连理发的资格都没有吗?
想着想着他竟又快要哭出来,好歹最后控制住了狂乱跑偏的思绪以及满肚子委屈,绷着脸道:“对,就现在。先剪再染,可以弄吗?”
老板点头笑道:“可以是可以,你不忌讳就行。”说着他就起身把位子让给在一旁围观的牌友,准备做生意。
“忌讳什么?”陆亦鸣被他引到理发镜前坐下,问道。
一旁打牌的老太太道:“你们年轻人啊真是什么都不懂,大年初一剪头发不吉利的,运气都要被剪走的!”
陆亦鸣原本不在意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剪个头发而已,他想什么时候剪就什么时候剪,谁都管不了他。
但此时听了那老太太的话,他心念一动,竟有些迟疑起来。
“那......会影响,影响桃花运吗?”他纠结了一会,闷声问道。
店里老人们都笑了,七嘴八舌调侃:“影响啊,怎么不影响?老板要是手一抖给你剪坏了,可不就招不到小姑娘喜欢了?”
“瞎说,小伙子那么帅,剪坏了也好看的!肯定多的是小姑娘喜欢!”
……
充满善意和欢快的氛围中,陆亦鸣心头却更失落怅然。
他不要很多姑娘喜欢。他只想要一个姑娘的喜欢。
就只要她一个。
“想剪个什么样的?”身后老板给他围上了毛巾,问道。
“要成熟一些的。”他想也不想就回答,然后又补充:“再染黑。”
“一定要显得成熟。”最后他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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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