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点头:现在吧。
与此同时裴珂麻利地掀开被角,穿着病号服自己站在了地上,一点不娇气。
我让他们推轮椅。
走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走廊冷。至少比病房空调开得低很多,秦衍轻按裴珂的肩膀,拉开私人病房的衣柜。
里面有给病人准备的棉线开襟毛衣,能套在病号服外。
嘶。裴珂躲了下,轻捂自己的肩膀,显然有伤。
秦衍悻悻地收回手:抱歉。
没什么,你又不知道。裴珂一笑,也不严重,淤青,过几天就好了。
如果我那晚没喝那么多酒,就不会身体失去平衡,跟你一起滚下楼梯。
纵使秦衍语气再平静无波,也阻挡不了他若隐若现的内疚,他不给裴珂思考的机会,继续道。
漏风,穿我的吧。他脱下长款风衣,见裴珂没应声,脱袖口的动作一缓,补上句。
可以吗?
裴珂与他对视几秒,接过衣服穿好。
并肩走出门时,才出声。
我们以前是什么相处模式,现在就怎样来,你不必询问我,我听你的。
秦衍看向身旁的人。
医院干净明亮的白色走廊里,裴珂身穿着他的外套,与他并肩走着,意识到他扭头,也望向他,澄澈的眼睛里是一览无余的坦然。
仿佛理所当然应该如此。
造化弄人,初识时,二人站在海边对峙,那时候秦衍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裴珂有放下一切全然交付的今天。
怎么了?难道我第一次穿你的衣服?裴珂浅笑。
秦衍摇头,倒也不是,其实穿过很多次,每次裴珂住在他家里时,都穿他的衣服。
有些不习惯,你以前不是这种性格。
裴珂猜测:谁说我也不听是吗?
差不多。
但你不是别人,别人没有冒着生命危险救我。裴珂眼神认真,又重复一遍,我听你的。
秦衍偏开了头,不知如何回复。
所幸两个人已经在前方护士引领下到达了指定地点。
氧舱不同于公立医院能容得下多人,整个小型舱内只有前后两排四张座椅。
两人并排坐,几乎同一时间都搭上扶手。
小指相叠,双方动作都一停,随即秦衍整张手掌覆上去。
你冷?
掌下的手有些凉,秦衍挑眉。
刚才走在路上冷,这里温暖,一会儿就好了。裴珂没抽出自己的手,低头聚焦在手背上。
秦衍延迟了一会儿,半分钟后等皮肤有了热度才缓缓挪开。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奇怪的氛围,偶尔的举动透露着亲密,却又无形间充斥着一种见外感,像维持着什么距离。
氧舱内是安静的,似乎更适合聊天,反倒没有人开口。
跟我讲一讲之前的自己吧。裴珂率先打破沉默。
秦衍沉默一会儿,选择了刚才他询问的问题作切入口。
你不是坏人。他视线垂着,落在膝上。
半晌又语气坚定了些,再次道:你不是坏人,裴珂。
不知是讲给裴珂还是讲给自己。
秦衍回想过去,他有些遗憾,见裴珂时,对方已经重生,已经经历那些伤痛。
现在想来,他竟然不知道,上一世裴珂在回到陆家前,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人。
最多只能在调查中,通过方南等人的话去想象。
你勤工俭学,不怕吃苦,对生活和命运没有一丝埋怨,对未来满怀希望和憧憬,你想当一个画家,你为此很努力。
秦衍将听到的话复述出口。
那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坚韧,美好,善良。
裴珂安静听着,见他走神,忍不住开口。
这是我回陆家之前,那后来呢?
后来?
秦衍不想讲那些事,一切答不上来的问题,他都选择沉默。
但裴珂还是想了解过去。
后来我就变了是吗?我能感觉到,身边人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与我毫无亲近,怕不是我平日凶神恶煞。他语调轻松,半开玩笑。
秦衍神色不满。
那不是你自我选择,是他人所迫,形势所逼你,足够好了。
说出这话,他心底一乱。
悲愤赴死,重来一生,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没有选择报复任何人,而是一心变强。
这个选择还不够好吗?这中途,又吃了多少苦。
换作是自己,也做不到这样吧。
他不想别人评价裴珂不好,即便是裴珂自己也不行。
眼睫被轻轻触碰,秦衍回神。
你很难过?裴珂曲指勾勒他眼眉,让额中央平坦才收回手,声音变轻,因为我忘记了过去吗?
秦衍眨了下眼睛,他只是发现,自己讲刚才那番话时,立场完全改变了。
他已经跟几位兄弟剥离,彻彻底底地站在了裴珂的位置上。
谢谢你对我的偏袒。裴珂目光温柔,在这密闭安静的空间里,咫尺的距离外,对着秦衍笑得灿烂。
能被人这样维护,我很开心。他眼睛弯弯,好像感觉到了幸福。
不是礼貌客气,不是轻淡即逝,而是真正开心的笑容。
纵使他的面上还带着未痊愈的伤痕,也遮掩不了一分快乐的神采。
秦衍眼眶轻颤,惊讶地微睁着眼睛,眼尾耷落,一改往日冷漠的面容。
他好像才恍然。
自己现在遇见的,不正是一切伤痛都未经历过的裴珂吗?这就是对方什么都没遭遇过的模样啊,这时候的他,笑还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没有心理阴影,不会情绪崩溃,更不可能悲伤地恳求他不要看。
好像连人生都简单了,不必背负任何恨意,连去见肖叶都免了。
他遇见了一切都未发生前的他。
他们重新认识了。
他再没有遗憾了。
秦衍感觉世界有些模糊,他深呼吸屏住气闭上眼睛,身体朝向正前方,默念着让人冷静的法则,十几秒后再睁开,已恢复平日的状态。
除去,眼睫微湿。
手腕被握住,肩膀也被枕着,裴珂依靠住了他。
身上传来一股沉甸甸的压力,却让人感觉踏实。
秦衍想,一定是因为空间太密闭,彼此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所以他才有种想要跟裴珂亲近的念头。
从此以后,他就当多个弟弟吧。
他想跟裴珂深丨交,从头开始。
这样想着,秦衍朝旁边轻侧脸庞,虚枕在身边人的发顶,闭上眼睛体味这片刻的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格勒:昂?屁股歪成这样,还当弟弟?
秦衍:我这种君子肯定不能孟浪,求助攻!
第七十八章
规定的时间到达时,裴珂还在沉睡,足以见得他身体疲劳,没有充足的精力,仍旧需要休息。
秦衍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名字,手指一滑,挂断了肖叶的来电。
他几乎能想到老友找自己是因为什么,显然他母亲已经开始启用身旁人来劝阻他。
秦衍动作极轻微地将手机反扣,让自己另半边身体保持不动,以免惊动熟睡的裴珂。
从他的视角看下去,裴珂睡颜平静,依靠着他,柔弱无害,让人升起一股保护的欲望。
与人前执掌风云的陆总相差甚远。
在舱内的这段时间,秦衍内心已想通,在正视自己跟裴珂的关系后,也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坦然。
正想着裴珂一动,睁开眼睛,感觉不舒服一样用头蹭了蹭依靠的地方,待看清周围环境,这才坐直伸了个懒腰,泪眼朦胧。
他是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眼中并未有任何防备之心。
到时间了吗?
连声音都轻柔得没有攻击性。
想睡可以继续。秦衍小幅度地活动着有些发麻的臂膀。
裴珂一顿,缓慢收回伸展的手,面上不好意思。
不小心睡着了,睡够了。
秦衍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他刚想站起身,却被拉住。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阿衍。
那个名称还喊得不是很习惯,带着股试探。
你昨天没指正我,只能暂且这样称呼你。裴珂倾身向前,离秦衍距离更近一些,看着他的眼睛。
我一直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虽然现在的相处模式也很惬意,但我作为失忆的人,想知道这一点。
他讲得认真,仿佛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别人不论,但你是救起我的人,意义非比寻常,我想要知道
我们之前是恋人吗?
秦衍有几秒钟脑海空白。
刚才做好的全部心理准备因一句话付之一炬。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对过往一无所知的矜贵公子,天真地询问他,误以为他们之前亲密无间,相爱相依。
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有一刹那,秦衍感觉到面前有一个甜蜜的陷阱,无比引诱他,虽然他并不确定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朦胧地感觉,自己向来坚持的做人准则似乎遇到了挑战。
说真话吗?告诉裴珂他们是宿敌,那结果他不愿去想。
他想避开回答。
裴珂继续道:虽然我失忆,但跟自己有关的本能还记得,比如吃饭喜欢清淡和甜口,比如明显对女人没感觉
不是。秦衍打断他,猛然站起身,整理着衣襟抬脚离开,站在舱门口等待打开时,意识到自己失礼,头也未回补充道。
我有事先离开。
说完在裴珂面前消失,连借给他穿的外套都没收回,多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珂慢半拍扶着座椅起身,目光不解。
不是就讲不是,何至于这样大的反应。
而且,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本身也并没有得到回答。
难道是怨偶?
裴珂念出这个猜测,随后轻叹一声,眉眼无奈。
风衣温暖,一路上挡住了往身体里灌的凉气,回到病房的裴珂仔细地将它挂好,站在窗旁看外面的景色。
他看天气前几日下过雪,到如今已经清扫,只有花园阴面转角处还残留着一堆。
这让有些畏寒的裴珂更不想出门。
高级单人养护病房里养着些绿植,他拿起窗旁的花洒水壶浇了浇,看花瓣沁上透明的水珠,赏心悦目了,这才满意地放下,去摘枯黄的叶片。
稍作整理,盆栽比刚才精神许多。
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节奏,让人身心很放松。
房间外有人敲门,裴珂侧身,抚摸花瓣的手还停在半空。
保镖推开门,不等他开口汇报,一名容貌姣好的青年快步走到门口。
这又是谁?裴珂对来者一无所知。
保镖连忙阻拦:还请麻烦您在外等待。
人都已经站在这里,还用通报吗?狭长眼眸的青年皱挑眉,抬手挡住保镖拦自己的胳膊,性格不像好相处的。
他身着发亮的黑色短款皮衣,衬得双腿笔直修长。
而他的视线也一直落在裴珂身上,想见面的决心坚定。
不好意思现在陆总身体情况不方便见您。又有保镖上前支援,力图将他挡住,避免他与裴珂相见。
我不想跟你们起争执,我讲几句就走,这样也不行吗?
最后半句问的已然不是他们,而是他目光锁定的裴珂。
裴珂一沉思,只讲几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特别是此人装扮不像普通人,应该也有些身份的,不便树敌。
而且这样不守规矩,与他之间一点不见外,应当不是普通关系。
裴珂收回花团上的手,轻微点头。
现在他神智清醒,已经能很好地掩饰自己,尽力做到风轻云淡,不知道他失忆的人短时间内并不易发觉。
病房门关闭,年轻男人快步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视线上下将他打量,不满地看着他的伤,又扫了一圈房间内的仪器,眼神探究。
我的事一直保密,你是怎样知道的?裴珂不紧不慢拍拍手,清理刚才叶面留下的一点灰尘。
你缺席了重要的酒会,也没去公司,我问予越,他告知我你受伤了但详细情况并没讲,我只能动用关系一路查过来。
说着又上前两步,靠得近了些,继续道:对不起,我知道这举动有些突兀,但我迫切地想见你。
微启的薄唇,跟阴白的肤色对比强烈。
年轻男人控制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裴珂的面颊,又堪堪攥紧拳收回来,眼中闪过一道狠意:谁做的?裴琛那个贝戋人是吗?他还不消停?
裴珂眨了下眼睛,知道他没去公司,还能一路查过来,有眼线有能力,可暗中调查他,话语里又透露着几分关心。
到底是敌是友?
于是他选择性回答:凶手已经死亡。
听说那人已经被烧死在火海,不过就是一个棋子,他连名字都不知晓。
那幕后主谋呢?有人想设计你,不连根拔起能睡得着吗?你现在这样能忍?
原来自己是个有仇必报的性格。
裴珂侧过身:个中详情,不方便说予你。
对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严重到要住院,还有其他伤吗?
回应他的就是裴珂一缩肩膀。
于是手下落,变成握住他的手腕。
裴珂,我也想为你分担,别所有事都这样避开我,不恢复以前的关系,单纯做朋友也不可以吗?
侧身的裴珂抬起眼帘,脑内快速理清其中二者关系。
原来自己避他已久,按理说在商界,买卖不在仁义在,没必要跟人搞得这样僵,那只能是自己拒绝这种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