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怡然出成绩的这天,高子霂正值考试周。出了考场之后,高子霂第一时间给她打了电话,但还是晚了很久。
夏怡然站在树荫下接起了他的电话,听他道歉。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地上勾勒出了光斑,她的脚尖踩住了虚而不实的光影。一明一暗,她的手掌也在阻挡光线。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她误以为自己很擅长。
“夏怡然,你在干什么?”
“在看树叶”
“等我回去”
————
六月底的这天,是她的生日。
夏成杰又出差了,姜玥也要加班。
夏怡然被拉刘思琦拉出去闲逛,顺便陪她烫头发。
刘思琦捧着色板纠结了很久,“我还想染头发你说是亚麻色好看,还是深棕好看?”
“亚麻色还不错”
“跟我想得一样,那就选亚麻了,上大学前不得疯狂一把,对不起这个暑假。怡然,你要不要顺便修一下头发?”
夏怡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一直是长发,长度已经到后背,是姜玥觉得女孩子最好看的样子。别的家长是觉得自己孩子头发长不好打理,姜玥是不允许她剪头发。
头发,渐渐变成了桎梏。
当理发小哥主动和她搭话,要不要修修头发的时候,夏怡然点了点头。
“修到这个长度可以吗?”
“再短一点吧”
刘思琦洗完头才注意到她,顾不及自己还被扯着的头发,声音突然拔高,“怡然,你的头发怎么短到肩膀那了他怎么剪了这么多?”
夏怡然旁边的理发小哥连忙摆手,表示无辜。虽然修一下是肯定会短不少的,但主动要求剪短又是另一个样子了,他只是还顺手帮她剪了个刘海。
夏怡然的长相是最适合刘海的那种,加上短发,整个人都变得有活力了不少。帮刘思琦烫头发的店员对着夏怡然的新发型也点了点头,“你朋友剪完之后很好看呀,没剪毁啊。”
“不是剪不剪毁的问题,是她好多年都没变过了,她妈也”
“好多年不变,不正应该趁这个机会改变一下吗?”
于是,两人最后出来的时候,一个是干净利落的短发,一个是亚麻色的大波浪。
刘思琦还是一脸担心,挽着她的胳膊,“怡然,晚上要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啊,要不然你今晚还是去我家睡吧。”
“没事,不会怎么样的。”
夏怡然到家的时候,姜玥刚结束酒局不久,带着酒气坐在沙发上等着她。
“我定好了办升学宴的酒店,你”
她的话在看见夏怡然的那刻,戛然而止。姜玥快步走向还在门口脱鞋的夏怡然,“你怎么剪头发了,你要我怎么办酒?谁给你剪的,像枯草一样,我不是说你长发好看吗?”
“想剪就剪了”,她的头发被姜玥拉在手里,头皮都被扯得发红。
“什么叫你想剪就剪?你有这个权利吗?”
“我没有吗?”
她的话点燃了油桶的火线,炸得整个世界都是火星。
唠叨,唠叨,全是她早已经听了六年的唠叨。
还有埋怨,指责。
她又一次为自己的倔强付出了代价。
却很痛快。
夏怡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先是耳鸣,像是有只蜜蜂在耳朵里乱撞,再到眼前一片模糊。
歇斯底里的谩骂,伴随着痛苦欲绝的泪水。
夏怡然觉得她一定是个好演员。
姜玥情绪转变得很快,又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举动,夏怡然似乎越来越不受她控制了。
————
高子霂回临江市的时间一推再推,因为还在暑期实习,竟赶不上她的升学宴了。
不能回来,但电话没断。
升学宴那天,所有人都在笑。夏怡然也很开心,因为出差很久的夏成杰终于回来了,还给她带了礼物。
“你真厉害,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你辛苦了,孩子考得这么好,你功不可没。”
有很多面孔是夏怡然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她在人潮中被推来推去。
觥筹交错间,又有几句真心话。
姜玥迷失在一句句好听的话里,很快就烂醉如泥。夏成杰倒是比她清醒不少,让夏怡然拿着包,他自己把她扶了回家。
夏成杰给姜玥盖好被子之后,就出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她的房门。
夏怡然自从高考出分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两人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一起坐在沙发上倒显得有些生分了。
“然然,有什么话想跟爸爸说吗?”
“爸,我打算下周去别的城市逛逛,散散心。”
夏怡然想了很久还是打算自己出去走走,原本刘思琦是要和她一起去的,但她的外婆突然进了医院,情况并不是很好,所以计划被搁置了。
“嗯,你是应该多出去走走,旅旅游什么的。哪有小姑娘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就知道学习的,你妈又这样算了不提了,我正好有个东西要给你。”
夏怡然看着他从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自己。
“这卡我早就想给你了,正好趁着今天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话说得没头没尾,夏成杰还有些挣扎,犹豫不决,本来这些话不该他说的,但姜玥迟迟不说,导致一些事被一拖再拖。
“然然,是这样的,爸爸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其实,我和你妈妈去年冬天的时候,就离婚了。但我们一直没跟你说,是怕会影响你学习,你妈也不准我说。”
夏成杰只敢看着地面,心虚不已,他也怕从自己女儿脸上看到任何失望的表情。他的腿不停地抖动着,手摩擦着膝盖,强制自己冷静。
夏怡然也终于明白,原来他一直很忙,频繁的出差,不回家,都是有理由的。
那他的手机壁纸又是怎么回事?
夏成杰怕被别人发现端倪,又舍不得这份喜悦,于是藏了一晚上手机,却在最后下出租车的时候拿了出来,被坐在后座的夏怡然看得一清二楚。
夏怡然翻过了他盖在桌面上的手机,伸手点亮了屏幕,壁纸是个孩子的照片,夏怡然认得清,并不是她。
“那这是?”
“怡然,你有弟弟了”
夏怡然不懂他为什么要开这么拙劣的玩笑,还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
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几岁了?”
“两岁了是个很乖的孩子。”
夏成杰的语气里有控制不住的骄傲和幸福感,他对着屏幕笑,连眼睛里的倒影都是这个孩子。
离婚一年半,孩子两岁。
原来并不是捕风捉影,一切都有迹可循。夏怡然怜悯这个从天而降的新生命,也为所有站在风暴中心的人感到难过。
她攥紧了手中的卡,只有这样,她才觉得现在的自己是真实的。
“卡里有多少钱?”
“二十万你妈妈那里,也有一张。”
二十万,还附赠了一个“新弟弟”。
在外人眼里,这单生意,她只赚不亏。
凡事都有概率,从某种角度说,她也是幸运儿,因为碰上了最坏最小的概率。
夏成杰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然然,你先别告诉你妈弟弟的事情,她还不知道,我会尽可能弥补你们的。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走吧,我也困了,想早点睡了。”
你应该离开,去拥抱你的新家庭吧,和你温柔的妻子道一声晚安,再让你可爱的孩子睡在你的臂弯里。
除了接受,再无办法。
夏怡然能做的只有平静地接受所有生活赠予她的波折,因为就算歇斯底里,也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情。她曾有幸度过了最快乐无忧的六年时光,也花了六年来回忆怀念。
现实总是残酷且残忍的,该有多幸运才能挣脱泥沼,她清楚地看见与她一同站在风暴中心的还有很多人。
今天,人人都在祈求老天垂怜。
明天,人人却在改变内心信仰。
她在想,事情究竟会坏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