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的下面则是一张在家中被带走的照片, 正是杨俞丙的照片。
“如果她还足够理智拒绝的话,也许会避免牢。狱。之。灾。”许乔然突然想起叶程卓说的这句,此时再看这个报道, 心头就已经明白大半了, 原来叶程卓早就已经知晓杨家的下场了。
她对中间的诸多过往了解不深, 只是觉得商场争斗令人生畏。
许乔然看完报道正打算闭目小憩一会, 外面又跑过来一个小护士, 和另外一个同事碎碎念着, “刚急诊室那边送了个瘾君子过来,年纪顶多就三十来岁,口吐白沫没一会就不治身亡了——”
“还是旅馆的老板娘发现她的不正常的, 要是早几个小时送过来就好了,我听人说那人好像还是我们这边大企业老董事长的情。人呢,结果那个老董事长几年前意外去世,不知道她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惨状——不过也都是小道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同事讲的有模有样的,许乔然稍微听了一会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潘雯。
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去太平间求证。
唯有回想起前几天才公园那里遇到潘雯时,就觉得她已经神情恍惚哈欠连天的,而且情绪易怒,兴许是因为拿了杨敏的那场支票,她才会有足够的毒。资去放。纵自己,结果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要是被唐宋知道的话,估计也会难过的吧。许乔然想到这时,情绪莫名复杂。
等到下午去5号病房查房的时候,先前老人家的床位早已经换了新的病患住进来了,许乔然例行询问病患目前身体情况,未料到她刚开口,靠坐在病床上的患者没好气的甩下一句,“我要去找徐主任给我看!”
“病房的病人要稍微晚点才能看。”许乔然好言好语的赔笑劝道。
“把病历给我,我要现在就去看!老是派个毛手毛脚的实习生过来算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医院就是不厚道,想方设法的拖延赚病人的血汗钱!”那人说完后就旁若无人的拿起报纸看了起来,完全不打算理会许乔然。
许乔然都不知道这人话里带话的是什么意思,继续忍气吞声的解释起来,“因为病房里的患者找徐老师看是免费的,所以要排在挂号的患者后面,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很急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没急事!我家里有十万火急的急事等着我早点出院的,我上次住院是个主任过来查房的,这次怎么就派了个实习生过来!”那人依旧固执的不肯退步。
偌大的病房里,其他床位的病患也就安静的听着这个老大爷碎叨叨着,许乔然深吸了口气,想想还是从病房里退了出来,走到外面走廊时,里面其中有个病床的患者出来朝许乔然招招手说道,“这老大爷中午刚受了他儿子的气,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谢谢——”许乔然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就回到科室那边了。
徐延章见着她一脸落寞的回来,见怪不怪的问道,“吃闭门羹了?”
“恩。”许乔然挫败的点点头,毕竟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她也觉得挺说不出去的。
“医生这个职业虽然进入门槛高,不过说到底也是个服务行业,这方面你就要多学学周晨晨的三寸不烂之舌了,你看她和病患就能打成一片,同样是实习生,你要和她交流下沟通的技巧。”徐延章趁着看完一个病患后的空隙间开导许乔然起来。
“哦。”许乔然点点头,其实这些道理她也懂,可是真实面对的时候又是一回事了。她这人平时就是心高气傲的性子,明知道有时候也许自己低声下气的赔笑打哈哈就能化解的,可是她清楚的知道着自己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这样为之。
不过许乔然没有为这点小事纠结太久,随后又收治了个紧急病患,她就立马跟着全副武装进急救室了。
那患者送过来的时候就已全身重度烧伤,烧伤患者相比其他类型的患者看着格外的渗人,许乔然才一看到那个面目狰狞的惨状,无端就开始头皮发麻起来。
相比其余那些大张旗鼓的患者家属,这个重度烧伤的病人只有一个家属陪护过来,整个过程也没有特别的情绪波动,只是如常和徐延章交流。
许乔然见着徐延章有条不紊的吩咐给药,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如临大敌。
不到一个小时,许乔然眼睁睁的看着抢救的患者身上唯一还能隐约可见的瞳孔散大,心率则是已经间断测不到了,呼吸也只能靠呼吸机维持。
这个患者送进来时就已经烧的面目狰狞,所以即便此刻逐渐消失生命体征了,她也察觉不到患者最后一刻的神情情状。
乃至患者离世前的痛苦与否,许乔然也感受不到。
“停药。”徐延章语气寻常的嘱咐了一声。
停了巴比妥和肾上腺激素,不到一分钟,患者的心电图立马如意料中的成为一条直线。
前后抢救不到几个小时,大家都淡定的并未有什么变化,就连患者家属也是相对平静的接受了患者不治身亡的消息。
许乔然在急救室那边跟在徐延章后面,一切表现都如常。
直到从手术室里出来后,她这才觉得开始反胃疾步朝洗手间那边跑去,还没跑到盥洗台前面,她就忍不住吐了起来。
吐的只有一点清水,她说不清那种感觉,以前每天风风火火的跑前跑后也不觉得太过疲累,反倒此刻也没有做太多的事情,浑身突然就没了那股干劲。
许乔然一直杵在原地,好不容易克制住不再作呕,这才慢吞吞的往回走。
可是没走几步,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人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惨状乃至呼吸停止前的场景,被重度灼伤的仅有一点可见的瞳孔微微睁大,其实烧到那样的程度了,那人脸上的神情都已经完全不可见了,那时的她站在边上,不知为何却能无比清晰的察觉到那人逐渐涣散的意识。
大千世界,可见的不可见的,也许每个时刻每分钟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生死攸关,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抢救却又眼睁睁见着患者几小时内就迅速离世的第一例。
她也说不清那种感觉,感觉整个人都像是被浑浑噩噩的梦魇罩住了,脱不得身,而她也不想挣扎,反倒萌生了不如干干脆脆远离这个岗位的念头。
至少,这样她就不会被那些伤神的所见所闻牵绊住。
是的,直到此时,她才清楚的意识到,她还远没有能力来胜任这份工作。
下午回到诊室后,许乔然一直安静的在徐延章后面看着他快速的接诊病患。
永远有看不完的病患,每次到临近下班的半个小时,外面的患者还是排着长龙。
她看着徐延章机械的问询快速的打字开药方,忽然开始意识到这就是她以后要面对的工作日常,几十年如一日,做着千篇一律的事情,万一偶有疏忽,还会有未知的风险等着她。
她看着徐延章已经花白的头发,还有微微伛偻的背影,之前所有的动力突然间都消失殆尽了。
是的,以前的她至少还有许甬松在,至少还能一直给自己打气,可是直到此时,她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学医的初心,乃至连漫长的未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甚至都不用展望,她就已经心生怯意,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会毫不犹豫的做了逃兵。
因为,她已经心生动摇了。
加班到晚上七点多,叶程卓过来的时候徐延章还在接诊最后一个病患。
因为再无其他患者,叶程卓便在诊室门口耐心的干等着。
“生老病死,很常见的,别放在心上,睡一觉就好了。”徐延章下班时收拾桌面的时候不经意的开导了一句。
“恩,徐老师,我想请假两天。”许乔然已经纠结了一下午,此时终于艰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