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隐这才把目光确切落在沈晏清身上。
他眉间弧度不轻松,脸色也凝得很。
“小杨钢呢?”她看到了又似没看到,一张口问的是别的问题。
沈晏清道:“在房间里写作业。”
程隐点头哦了声。
容辛笑着插话:“你的公寓只有两间房?看来今晚我要露宿街头了。”
“容先生不嫌弃的话,我那客房很多。”沈晏清眸光微凝。
容辛没说话,反倒是程隐开口:“不用麻烦,大哥你睡我的房间……”顿了下,接上:“我打地铺就行了,或者和小杨钢一起睡。”
因她的前半句,沈晏清唇线紧抿,待她后半句话音落下,才稍稍放平了眉头。
然而心里还是不太痛快。
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说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
“我开玩笑的。”容辛轻笑,“既然要回来,当然提前打点好了。”
如此,程隐不再坚持,见天色不早,换了个话题:“大哥你想吃什么?我去煮。”
“我都可以。不如你问问沈先生?”
两人视线扫向沈晏清。
沈晏清没说话。
早在他们你来我往对谈时,心里就有个地方灼灼烧起来,说不出的感觉。
面前的男人和程隐关系匪浅。
他从没见过,从不认识。
只有一种解释——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地点,有人填补上了这五年的空缺。
“我有点事去处理一下。”沈晏清敛了神色,“你们吃。”站起身,临走前和抬眸看他的程隐视线相对,顿了一顿,到底还是放柔,“……杨钢的作业要签字,别忘了。”
语毕,不再多言,头也不回离了公寓。
门关上,声响落下,散开好久。
“阿隐。”
程隐被这么一唤,蓦地回神收了目光,“嗯?”
容辛唇边的笑意淡了些,眸光却略略加深。
似是静了一刹。
再看去,容辛的神色分明正常不过,刚刚那些似是错觉。
他说起正事:“有消息了,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程隐脸色一凝。
神情像被乌云遮蔽的阴天一样慢慢黯淡下来。
容辛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安抚道:“别担心,再继续让人查查,会有结果的。”
话虽如此,但……难。
程隐闭了闭眼,过了许久,再睁开,寂静客厅响起她略带无力的声音。
“……大哥,我真的不甘心。”
稿子交了,期刊印刷上市,销量大好,同城晚报没有买任何推送,仍在以微博为代表的各处网络引起了话题。龙聿睿先生接受纸媒采访的事,被微博新闻列为一周热点推送,沾他老人家的光,同城晚报和先生一起上了一次热搜。
工作完成得很出色,这个绩效,别说同组其他人,就是组长、总编,都没人敢再拿程隐开涮。
耳根清净了,但事情没完——周末挑了一天,程隐亲自上门去拜访龙聿睿先生,以示感谢。
龙老先生住的是两层小楼,楼前有个小院,院里种花种树种菜,生活气息满满。
程隐提前打过电话。
到的时候,龙老先生正在书房窗下的桌上写字。笔沾了墨,泼洒挥毫,极尽气意。
见了程隐,龙聿睿招手把她叫到桌前。
“这几个字写的怎么样?”
程隐哪敢点评他老人家,只说:“您觉得好就是好。”
他自个儿看了半天,摇头,把纸团成一团。而后指着程隐,嗔怪:“你这丫头,跟你师父学的,心眼多。”
“训我归训我,您也是我师父,这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程隐的师父是沈老太太,但龙聿睿教过她书法,于这一道,他也是她的师父。
龙聿睿笑斥了句“牙尖嘴利”,把文房四宝理好,一边说:“今天留你吃顿饭,我让人给你煮点好吃的。”
程隐刚应了句好,院里传来脚步声。
龙家的帮佣领着个高大身影,到书房前敲门。
程隐回身一看——
沈晏清来了。
龙聿睿乐了:“你上午电话打来,半天不见人,我还以为你今天不登我的门。来得好,晚上和程隐在我这一块吃饭!”
他是沈老太太的好友,程隐和沈晏清小时候一起被送到他这来拜师,他教他们写了几年的字。
他们俩都得喊他一声老师。
沈晏清上前问候,一边被程隐盯着,一边任龙聿睿拍他的肩。
“对了!”龙聿睿忽然想起什么,对沈晏清道,“程丫头打个电话来,说要谢谢我……”他一扭头,指着沈晏清冲程隐说,“你别谢我。是他打电话烦我,让我接受你那个什么采访。你有事儿跟他说去。”
程隐愣了愣。
“他助理,他那个助理打电话给我被我骂回去了,他又一天三个电话,吵得我头都大了。”龙聿睿说,“要不是看在老沈他们夫妻的面子上,我非好好教训这小子。”
沈晏清给龙聿睿道歉。
龙老先生满脸不高兴地训斥,然而眼里并无真正动怒之色。否则,也不可能因为几个电话就真的点头。
程隐盯着沈晏清,蹙了蹙眉。
难怪。
多年没联系,她回国之后压根没敢上门叨唠龙老先生,好端端的,竟然会突然打电话给她,还是在她为遇上麻烦的时候。
本来她想找容辛,还没等她和容辛开口,龙老先生这边就似瞌睡送上枕头,万分及时地来了。
原来不是巧合。
说了几句,龙老太太着人喊龙聿睿过去一趟。
龙聿睿让两个小辈自己在院子各处转转,手都没顾上洗就去了。
只剩程隐和沈晏清在书房。
“你给龙老师打的电话?”
龙聿睿说了一遍,然她还是又问。
沈晏清嗯了声。
“你热心肠越来越热乎了。”程隐挑眉调侃。照刚才那番话,他会出现在这必然不是碰巧。
沈晏清直直睇着她,视线不闪不躲,“热不热心肠,看对象。”
静默几秒。
程隐忽地勾唇笑了下,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站着打量桌上的东西,见有团纸在旁边,沈晏清问:“龙老师刚刚写的字?”
程隐说是,“写的不满意。”
“他习惯一向这样。”沈晏清道,“年纪长了这个习惯也没改,我每次来看他,垃圾篓里总有写得不满意的纸团。”
“你经常来拜访他?”
“偶尔。一个月一次。”
沈晏清抬指,抚了抚飘到桌沿的一根毛絮。
“陪龙老师聊天,有时候下棋,一待就是一个下午,经常会聊以前的事。”
程隐微垂眼睑看着桌上的纸张,听他提到过往,似是想到温馨旧事,柔和了面容。
出神半晌,她敛了目光,说:“这次的事谢谢你。”不等他回答,又道,“不过下次不必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
解决不了就不会硬揽上身,如果办不到,不会夸海口对组长说自己处理。
沈晏清眸色加重,“下次有分寸……你的分寸是什么,找容辛?”
程隐不悦,皱眉:“找谁是我的事。”
沈晏清沉了脸色。
胸口发闷的感觉又来了。
他让人查过容辛的底——是个在国外名气不低的画家,经营多家画廊,同时也是商业投资人。
助理交到他手上的报告详细记录了容辛所有的资料,重要的内容不多,而他印象最深的是个人信息处写着的:出生年月,86年10月13日。
861013。
程隐公寓门锁的密码。
掌心发热,被烫的感觉隐约又冒起。
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他把半截燃着的烟掐进掌心里,狠狠捏了断。
气氛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