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看完近百页的资料,揉了揉酸胀难忍的太阳穴,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五点。站在落地窗旁伸了个懒腰,夕阳贴近海面,瑰丽云霞布满天空,赏心悦目。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安德烈打来的电话:“下来吃烧烤!哥哥,我给你烤了好多东西!”
我奇道:“你昨天还嫌烧烤准备起来麻烦,今天居然这么勤快?”
“我才没有——喂!”
通话另一端换成了个小姑娘的声音,吴颜芮笑嘻嘻地说:“俊彦哥哥,是孙阿姨做的调料,爸爸在烤肉,安德烈只搬了个架子,就说自己累死了。”
“你怎么还告状?”
“只准你做,不准我说吗?”
“你说了也没用,我哥当然向着我。”
“略略略,俊彦哥哥最公正了,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句拌嘴,我只觉好笑:“你们俩别吵,我这就下楼。”
海风阵阵,我沿着沙滩走到休息区域,偶尔停下脚步,欣赏缓缓下沉的落日。
我,具体地说,“伊戈尔”,投资了位于这座岛屿的一家度假酒店,所以离开京城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儿。
一是修养身体,二是方便去欧洲出差。
艺术品拍卖是个暴利行业,去年年初,安德烈从父亲手中接过管理权,立刻为我牵线搭桥,让我和他的家族共同投资。
至于投资的钱,当然来自于陆长柏——我卷走他的全部家当,跑路了。
玩笑而已,卷款跑路只是个比喻。准确地说,我花费了极大精力心血,在许育城和安德烈的帮助下,终于让“伊戈尔”的身份彻底合法,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所有财富。
为了表示忠心,我仍然定期看望陆长柏,努力扮演父慈子孝,让他以为我在外尽职尽责地做看门狗;又比如身份的合法化过程中出现了许多问题,我不得不花高额代价买通关系,将这些纰漏填上。
但由于回报非常可观,任何付出都显得十分划算。
感谢我的父亲。现在我可以深情地说:感谢他为我铺垫的一切,感谢他以为我性格懦弱善良,是个好控制的听话孩子,才令我有机会将计就计,从中获利。
在决定离开前,我处理了最后两件心事:孙宁,和杨沉。
应该如何照顾孙宁母子俩,我犯了一阵子难:我以后不会在国内,如果他们继续留在京城,万一被陆长柏找麻烦怎么办?
除非他们待在我身边,不然我怎么能放心……
脑海中灵光一现,我一拍脑袋,聘请孙宁做我的特助——尽管那时候还没什么生意需要助理帮忙。
于是孙宁带着孩子,收拾行李和我一起来长期度假。半年后事情越来越多,她反而忙得脚不沾地,痛斥我作为无良资本家居然坑骗宝妈上贼船,这是后话了。
至于杨沉,给他留下的又是一封信——当面告别绝对会上演全武行,保命要紧。
落笔时并不伤感,我甚至语气平淡地陈述了自己的底线,解释分手的原因。面对一条小裂缝,或许还有修补的可能;可我和杨沉已经站在悬崖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回头。
我祝福他找到一个愿意组成幸福家庭的爱人。
这个人不会是我,也不可能是我,毕竟这回,“许俊彦”真的不复存在。
话说回来,手握陆长柏的财产,背靠安德烈的家族,有钱有势的日子真爽——这两年虽然也有忙碌的时候,但目睹自己的事业逐步走入正轨,总体过得十分惬意。
今年吴颜芮小升初,暑假里吵着要找我玩。正好吴冕在休假,干脆将她带了过来,让她好好玩一段时间。
“俊彦哥哥!”
吴颜芮视力好,远远看见我的身影,啪嗒啪嗒跑来献宝:“给你这个,我自己烤的鱿鱼!”
我扑哧一笑:“谢谢芮芮。”
“俊彦哥哥,安德烈总给我塞他不吃的洋葱,可讨厌了!你快点过去收拾他!”
“好好好,看我待会儿怎么训他。”
太阳彻底落入海面以下,天色昏暗,吴颜芮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向灯火通明的前方走去。
吃饱喝足,安德烈被我催着回去主持视频会议,孙宁作为助理自然也得跟他一起干活。
吴冕和我成了两个闲人,干脆带孩子去室外的儿童乐园玩。孙正谊小朋友年满两岁,正是咿咿呀呀学说话,好奇心爆棚的时候。
吴颜芮对这个大胖小子爱不释手,突发奇想要让他坐手推车。
姐弟俩围着场地转圈,欢声笑语引来几个异国小朋友。吴颜芮的英语流利,性格也开朗活泼,很快和他们玩在了一起。
酒店有专人照顾孩子,吴冕和我坐在休息室闲聊。看到吴颜芮处事落落大方,我感慨道:“芮芮以后肯定会有所成就。”
他笑着说:“她没个定性,前天抓螃蟹,说要做生物学家,昨天冲浪,又说准备做运动员,不知道明天有什么新主意。”
“说明小姑娘脑子灵活,点子多。”
吴冕看向我,语气诚恳:“这回在你这儿,她可算是玩个痛快了,俊彦,多谢你这么包容芮芮。”
这话说得我颇不好意思,因为前几天总在忙工作,没好好陪过吴颜芮:“这么多年的朋友,不用客气。再说我也没怎么出力,都是安德烈带她玩。”
吴冕微微一笑:“安德烈好像很喜欢孩子。”
我想起安德烈以前和我说过要生好多宝宝,不禁莞尔:“他一天到晚跟芮芮闹,也亏得芮芮不烦他。”
吴冕点头,温和地问:“那你们以后打算领养一个吗?”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安德烈的精神……现在是没问题,我怕未来再出什么事。”
见我不想多谈,他贴心地换了话题。我们俩聊了许久,直到吴颜芮推着孙正谊小朋友过来:“爸爸,包子弟弟睡着了。”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九点半,难怪她也困得直打哈欠。
“该回房间休息了,明天带你去潜水好不好?”
我摸了摸她的头,得到一个欣喜的笑容。吴冕向我颔首示意,带着吴颜芮上楼了。
孙宁和安德烈还在开会,我的思绪又飘到吴冕之前提到的事情上,一时懒得动弹。伸手把孙正谊抱在怀里摇了摇,他记得我的气息,挪腾两下,找了个舒服姿势继续睡。
这两年来,安德烈和我的关系几乎是突飞猛进。
一方面因为他是半个病人,需要我多加照顾:尽管他的病情尚算稳定,医生也说继续保持这样平静的生活,复发风险会被降到最低。
后遗症——还是有的。安德烈容易陷入低气压,离开我片刻就会患得患失,甚至于情绪失控,所以我们几乎整日都呆在一起。
好在我们既是兄弟,亦是合伙人,同时出现在各个场合并不会过分招眼。
不过这种情况已好转不少,起码目前他可以接受一两天见不到我,只靠视频通话联系。偶尔也会短暂与我分开,发展些自己的爱好,行为举止逐步向正常人靠拢。
如今再看他,已分辨不出半点曾疯过的痕迹。
另一方面,也因为安德烈的行为确实可圈可点。
为了我的事业,他不惜与父亲对峙,强行开辟出一条合作之路。我的很多想法,如果没有他在背后全力支持,说不定连面世的机会都没有。
只有孤身奋斗之际,才能意识到一个无条件帮助你的人有多重要。被这样近乎狂热、全身心地爱着,如何能不动容?
我低头看向呼呼大睡的孙正谊小朋友。
其实我也并非讨厌孩子,只是过去行动受制于人,自己尚且不得自由,何必拖累下一代。
今时不同往日,我有能力有底气承担养育一个新生命的职责,安德烈又是真心喜欢。和小孩玩耍的时候,他的神情总是格外放松,平常对吴颜芮和孙正谊也特别上心。
或许……该把领养提上日程了。
手机震动了下,安德烈发消息说会议结束,问我在哪儿。我一手哄着孙正谊,另一只手答复他:马上回来。
安德烈开了两个小时会,洗完澡后倒在床上嚷嚷,一会儿脖子疼,一会儿头晕。
我明知他在装病,却不免想起他昔日疯傻的模样,顿时心软:“真的痛么?那你躺好,我给你揉揉。”
安德烈立刻趴平,脊背处的肌肉线条流畅,只是纹身消除后的疤痕密布在白皙皮肤上,不论看了多少次,落在我眼里依旧触目惊心。
我给他按揉了半天,他像只小狗一样舒服得哼哼唧唧,嘴里还在挑刺:“哥哥手劲太小了,多使点力气嘛。”
我气得捏他的脸:“小兔崽子,尽想着享受,怎么没见你哪天帮我按摩?”
“那我来——”
“别,给我老实躺下。”我没好气道,“把身体交到你手上准没好事,我还不了解你?”
心里一旦有了念头,思维便会不自觉绕着它打转。我和安德烈随口商量下一次拍卖的事宜,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提到了领养。
他眼睛一亮:“哥哥愿意养小孩?”
我犹豫了几秒:“谈不上愿不愿意,这种大事,如果想要,得早早做好准备工作才行。”
安德烈趴回枕头上,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后他翻身坐起,对我说:“算啦,哥哥,小孩子很麻烦,照顾起来也辛苦。”
这下轮到我诧异了:“你不是一直喜欢孩子么?整天眼馋别人家的,又和芮芮玩得那么开心。”
他却摇头,认真道:“可是你不想。而且比起小孩,我更喜欢哥哥。”
我眼眶一酸,忍不住长长叹息。安德烈抱住我,蹭了蹭我的脸颊,轻声说:“哥哥,我有你就够了。”
第250章
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仍然是那张脸,五官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组合起来无非一句看得过去,尚算顺眼。
泯然众人却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怎么见老。
三十岁与二十岁的我,长相上看不出太大区别。但因为渐渐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气质沉稳了些,举手投足间也更显成熟。
不记得有多久没这么认真地打量过自己了——时过境迁,眼下我年近而立,早已不会像十几岁时那样在意容貌。
生得好看固然能令人眼前一亮,却不会让对方在谈判时主动退让。人们并不在乎合作伙伴是谁,更看重他能带来多少利益。
我勾起唇角,略微下垂的眼睛弯了弯,做出个常用的标准笑容。笑容足够热情亲切,然而眼神十分温和,温和得与陆长柏如出一辙。
我想,血脉确实是斩不断的。即使他不在我身旁,我们也会越来越像。
搁在一旁的手机嗡嗡振动,是安德烈发来的消息:“哥哥,我在大厅等你。”
我回了个ok的表情,对镜稍微调整了一下衬衫领口。
今天是吴颜芮的生日,知道她酷爱迪士尼公主的故事,我特意在宴会厅为她举办了场童话主题的换装晚会。又考虑到只有几个大人在场未免冷清,干脆邀请了酒店里所有带孩子的家庭参与——全程费用由我包揽。
举办一场合格派对绝非轻易,所幸这些工作无需我操心,自有请来的专业团队完成,我要做的只是在账单上签字而已。
走出电梯,进入大厅的长廊已经装饰结束,处处玫瑰绽放,如梦如幻。宴会厅门口摆着一架南瓜马车,与童话电影里的那辆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从哪儿搬来的。
我原本以为只有小朋友会对换装感兴趣,没想到家长们竟也热火朝天地参与其中,选择的角色令人跌破眼镜,甚至有一对夫妇扮演了美女与野兽中的茶煲太太与烛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