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玦挑开了马车一边的窗帘,随意地击掌两下,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衣短打的年轻暗卫就出现在了马车旁。
顾玦低声交代了那暗卫一句,暗卫抱拳应命,又不见了。
马车很快就上路了,一开始因为贡院这一带人多,速度极慢,还没行人走得快,等过了一条街,才越来越快。
驶过五六条街后,马车停在了一家小酒馆外。
当顾玦与沈千尘下马车时,四个打扮成了家丁模样的暗卫也到了,全都给顾玦行了礼,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这家酒馆虽然不算大,客人却不少,大堂里七八成的座位都有人在喝酒吃菜。
顾玦与沈千尘迈进了大堂,四个暗卫留在了外面候着。
小二甩着一条长抹布迎了上来,脸上露出过分殷勤的笑容:“公子,夫人,里边请,可要雅座?”
顾玦没说话,目光环视着大堂。
沈千尘笑眯眯地对小二说道:“小二哥不用了,我们是来找‘麻烦’的。”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致勃勃。
麻烦?小二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堂的那些酒客们也渐渐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越来越多的人朝门口的顾玦与沈千尘望了过来,其中也包括一个留着短须、微微弓背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本来只是随便看一眼,这一看,就觉得来人眼熟,怔了怔,于是他又多看了两眼,很快就想了起来:这不是那个什么殷九遐吗?!
中年男子来回打量着顾玦与沈千尘,这对年轻的夫妻长得实在是招眼,男的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世家子弟,这相貌、这气度都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养出来的。他的妻子也十分貌美,举止高贵优雅。
中年男子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会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巧合,怕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然——
顾玦目标明确地朝那中年男子走了过去,从桌上飞快地拿起一个茶杯,二话不说就往对方的脸上泼了过去。
茶水与茶叶就这么当头泼在了那中年男子的头上与脸上,一坨坨茶叶搭在发梢,橙黄色的茶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把他的前襟也弄湿了一大片,仿佛落汤鸡一样狼狈。
中年男子随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脸色难看至极,与他同桌的一个大胡子指着顾玦的鼻子叫嚣道:“小子,你是想找茬吗?”
“找茬?”顾玦挑了下剑眉,“他卖假试题给我,我还不能来‘找茬’?”
那卖题的中年男子脸色霎时变了,他也记得这个人曾在自己这里买过会试的考题,后来考题临时换了,他也曾尝去试联系那些买考题的人,想要善始善终,这样,等来年恩科说不定对方还能再给他介绍别的买家。
但是,他并不知道所有买家的住处,有几个人没有联系到,“殷九遐”就是其中之一。
中年男子忙对那大胡子道:“一点误会,我和这位公子说清楚就好。”
他又低语了两句,那大胡子就走开了,先去了大堂角落里的另一桌暂坐。
然后,中年男子站起了身,对着顾玦拱了拱手,赔笑道:“殷公子,我可不是什么骗子,我在京城混了三十几年了,谁都知道我老虞的诚信。这件事是中间出了‘差错’,我会把银子退给你的。”
老虞只想息事宁人。
顾玦却不想他如愿,断然道:“不行。”
“我是按你给的题目准备的,过去这一个月等于是荒废了,现在第一场就没考好,你把银子退给我又有什么用,我像是缺三千两的人吗?”
当然不像。
老虞也是有些眼力劲的人,看这对夫妻身上的羊脂白玉佩与红宝石头饰,就知道对方不是差银子的人。
别说是区区三千两,就是再多十倍,对方恐怕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只要考题是真的。
老虞也是头疼,试着讲道理:“殷公子,是礼部在前天突然改了考题,实在是太突然,也不是我能预料的。我找不到你,也没法通知你是不是?”
短短一天时间,他能通知上大半的买家,已经不容易了。
顾玦毫不动容地冷笑了一声:“我只看结果,不问原因。”
这下,老虞也恼了。
他自认脾气够好了,道歉了,也愿意还钱,这人还想怎么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沉下脸,抬手指向了酒馆的门口,“你要是不想要银子,就赶紧出去。”
“殷公子,我可是知道你的名讳和籍贯的,你再闹,我就把你买考卷的事宣扬出去,到时候,你不仅保不住举人的功名,这辈子也别想要科举了!”
历朝历代,只要牵扯到科举舞弊中,无论是考官还是考生,都没什么好下场,比如三十年前的舞弊案中,就曾有六名朝廷一二品大员牵扯到案子里,全都被天子下令斩首,更有三十名考生被除掉了功名,终身不得科举,此案震惊了全国。
有道是,瓷器不与烂瓦碰。
反正他是烂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老虞下巴昂得高高,趾高气昂地冷笑着。
顾玦静静地看着老虞,好一会儿没说话。
老虞觉得对方应该是怕了,也认定了对方肯定会服软。毕竟这是学子们的软肋,现在“殷九遐”也就是这一次考不进,跟终身不能考相比,轻重利害显而易见,但凡聪明点的人都会明白。
“殷公子,”老虞又放软了语调,语重心长地说道,“明年春天就有恩科。距离现在也就是半年的事,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你还年轻,才二十出头的人,有的是时间。干脆你就在京城多留半年,待到开春恩科时,我只收你一半银子……这一次你留下住处,万一有变动,我一定及时通知你。”
老虞自认他已经提供了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认为应该可以把人给哄走了,于是就又坐了回去。
他摸出了一方帕子,拿帕子擦着身上、头发上与脸上的茶水,心里暗骂晦气。
“咣当!”
下一瞬,他身前的那张桌子就被人整个掀翻了,桌子上的酒水菜肴、瓜果点心全都摔在了地上,碗碟壶杯噼里啪啦地砸得粉碎,一地狼藉。
小二以及周围的其他酒客本来就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全都傻眼了,哑然无声。
大堂里角落里的大胡子霍地起身,眉头紧皱,往这边走了两步,想过来找顾玦理论。
沈千尘的眼睛却是更亮了,第一次体会了何为欺男霸女的滋味。
顾玦这掀桌子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接着,候在外面的那四个暗卫就一起冲了进来,训练有素地将老虞团团地围住了。
大胡子也看到了这一幕,犹豫地收住了步子。双拳难敌四手,这个什么姓殷的分明是有备而来,就是自己上前,怕也讨不了好。
老虞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举子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来,傻眼了。
这里可是京城啊,这个并州人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有人去报官吗?!
“打。”顾玦指着老虞,下令道,“敢骗我的银子,打!”
沈千尘点头如捣蒜。没错,该打。
四个暗卫立刻就动手了,其中一个往老虞屁股下的长凳踢了一脚。
“咯噔”一声,长凳倒地,老虞也惨叫着摔在了地上,一手磕在碎瓷片上。
小二生怕他们把自家酒楼给砸了,忙来劝架:“公子,有话好好说……”小二想的是,他们就是要打架,那也去外面打啊。
“我们赔!”其中一个暗卫直接丢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给小二,然后又环视在场的其他酒客们,朗声道,“今天其他人吃的东西,由我们买单!”
那些酒客被扰了清净,本想叫骂,闻言也就闭上了嘴。有的人怕惹麻烦,立刻就走人了,也有一些好事者干脆就留在旁边看戏。
几个暗卫左一脚、右一脚地踢着老虞,把他踢得满地找牙,惨叫不已。
老虞只能抱住头,蜷缩着身子,护住要害,他的头发、衣裳全都凌乱不堪,比乞丐还要狼狈。
他一边叫骂,一边给角落里的那个大胡子使着眼色,示意他去搬救兵。
大胡子意会了他的意思,赶紧与其他几个酒客一起离开了酒馆,然后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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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 番外19状告
顾玦拉着沈千尘在旁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还吩咐小二上了茶水、点心和瓜果。
他们一边吃,一边悠闲地看着老虞大呼小叫地在地上打着滚,他那张脸早就青一块、紫一块,额头还被磕肿了一片。
大堂里还有七八个其他的酒客,全都坐在那里看热闹,根本就没人去报官。
沈千尘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盅茶,又让小二送上了一壶果子露,这时,酒馆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嚣声。
一个二十来岁、身着宝蓝色仙鹤衔灵芝纹直裰的年轻公子带着十来个大汉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酒馆的大门口外,这十来个护卫全都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一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架势。
那个去搬救兵的大胡子也在,指着顾玦的鼻子狐假虎威地说道:“韦二公子,就是他!”
韦二公子冷笑了一声,对着一众手下下令道:“给我拿下他们!”
围着老虞的四个暗卫这才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了韦二公子一行人。
终于得了喘息的老虞的脸上闪现一丝希望,恶狠狠地瞪着顾玦,觉得今天非要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受些教训才好。
眼看着事情闹大了,那些看热闹的酒客们也不敢留了,他们甚至不敢走正门,生怕跟韦二公子这帮人对上了。
没一会儿,酒馆的大堂里就只剩下以顾玦等人以及堵在大门口的韦二公子一帮人,掌柜和小二吓得躲到了柜台后,心里暗叹:真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顾玦淡淡地一笑,一个字也懒得说,只是抬手打了个响指。
四个护卫打扮的暗卫立刻就意会了,冲着韦二公子这一帮子人迎了上来。
韦二公子和大胡子站在酒馆外,没进去,为首的护卫怒喝一声,拎着拳头朝其中一个细眼睛的暗卫挥了过去,打算一拳头先打掉对方一颗牙,以此示威。
然而,他的右拳才挥出,就被那名细眼睛的暗卫一把捏住了手腕,对方轻轻巧巧地一扯一扭,“咔哒”一声,所有人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下一刻,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但是四个暗卫毫不动容,纷纷出了手,招招都对准了这十来个护卫的要害。
这才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见韦二公子带来的这十来名护卫都摔在了地上,抱着伤处打滚哀嚎。
老虞也傻眼了,坐在地上连连后退,直到背部抵上了墙面,退无可退,神色间惊魂未定。
韦二公子也意识到了,对方不是善茬,转身想逃,却被那细眼睛的暗卫拦住了去路。
“你想去哪儿?”那暗卫笑眯眯地说道。
韦二公子的脸色难看极了,额角冷汗涔涔,倒退了一步又一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长凌,”顾玦浅啜了一口果子露,把那白瓷杯捏在指间转了转,轻描淡写地说道,“把他们送去京兆府,状告他们卖假题。”
被称为长凌的暗卫抱拳应命。
老虞:“!!!”
韦二公子:“!!!”
大胡子:“!!!”
这帮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都张口结舌,几乎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