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在凤仪宫睡得香甜,午时过后,妞妞比宝哥儿先醒来,大眼睛迷蒙的看着凤仪宫横梁上的龙凤纹路,似乎很是不习惯。见她醒来,季瑶坐在床边:“妞妞还睡么?”
她怯生生的摇了摇头,季瑶取了衣裳给她穿衣,又给她扎上丫髻,笑道:“妞妞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告诉四婶,四婶让他们给你做。”
妞妞小脸皱皱的,还是说道:“想吃肉馅小饺子。”
吩咐了人下去给她做,季瑶将她抱在怀里,坐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又有殿中省尚衣局的人来给妞妞量体裁衣。季瑶说:“且去偏殿等一会子吧,等到宝哥儿醒了,两个孩子一起量了也不迟。”又抚着妞妞的小脑袋,“以后你们就留在凤仪宫,和四婶还有妹妹在一起,四婶保证,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了。”
妞妞将小手放在手炉上,似听非听的点着小脑袋。见她沉默不语,季瑶不觉好笑:“小丫头怎么闷闷不乐的,难道有什么心事不成?说出来给四婶听听。”
妞妞抬头看了她一眼,脆生生的说:“母妃不是母妃,四婶是妞妞的姨妈,母妃去哪里了?”
她的话虽然凌乱,但意思很清楚,季瑶不免静默下来,知道那宫女的话让妞妞吃心了,摸着她的小脑袋:“妞妞,你母妃就是你母妃。”
“母妃不是母妃。”她摇着脑袋,“母妃死了……”
没娘的孩子都可怜,这点季瑶深有体会,这两个孩子和裴珏当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这样小就知道了生母已死的事情,来日又会不会如同错乱的时空之中的裴珏一样,认为是端王妃害死了季珊,从而做出弑母的事情来?
“妞妞。”沉吟了片刻,季瑶决定以她能听懂的方式告诉她当年的事,“我的姐姐,也就是你娘,她做错了事,让咱们家的脸面没有了,所以她应该受到惩罚。因为这样,她才死掉的。”
“娘……为什么非要死?”妞妞到底太小,并不明白这些,“为什么不要妞妞和弟弟了?”
“因为如果娘活着的话,妞妞和宝哥儿都会被人笑话的。”季瑶愈说愈心酸,对上妞妞纯真的双眼,“一辈子都会被人笑话的,不仅是妞妞和宝哥儿,连父王、母妃、皇爷爷和皇祖母都会给人笑话一辈子的,咱们裴家会给人笑话一辈子的。”
妞妞不说话了,以她的年龄,明白这些还有些困难。季瑶勉强笑道:“娘虽然死了,但妞妞和宝哥儿还有母妃啊,母妃对你们不好么?”
“好,母妃疼妞妞和弟弟。”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来,“妞妞喜欢母妃……”
“既然妞妞喜欢母妃,那么又怎么能说母妃不是母妃呢?”听她这样说,季瑶勉强能感到一阵欣慰,“妞妞,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比母妃更疼你们,所以以后可不要再说母妃不是母妃的话了,母妃会伤心的。”
妞妞“嗯”了一声,又有肉馅小饺子给端了上来,宝哥儿也没有睡上许久就醒了来,姐弟俩分食了一碗饺子,又被季瑶强制性的喂了小半碗粳米饭。正吃着,裴珏又从外面来,见双生子在此,蹙了蹙眉:“他们怎的在这里?”
“还说他们怎的在这里?”季瑶啐了他一口,两个孩子都给他唬住,怯怯的叫了一声“四叔”,季瑶又说,“你这人,看完了折子就来我这里吓唬孩子?去抱灼华过来,这丫头还没吃饭呢。”
裴珏闻言,去抱了正在吐泡泡的灼华,灼华一见他,立马眉开眼笑,喜滋滋的坐在他怀里,张着小嘴要吃肉糜粥。命人将双生子领到偏殿去午睡,季瑶一行给灼华喂饭,一行将今日在御花园的事说了出来。裴珏听罢蹙眉:“这些奴才敢这样行事?”
“怎的不敢?仗着咱们是刚当家的,欺负咱们脸生呢。”季瑶吹凉了肉糜粥,这才喂给灼华,“裴璋再有诸多不是,这两个孩子也是你的侄儿侄女,又是我的外甥外甥女,往日咱们眼错没有瞧见的时候,下面的指不定又说了什么疯话呢。”顿了顿,“另者,裴璋如今在大理寺究竟是如何了?”
“我吩咐过,极刑以待。”裴珏道,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瑶瑶不忍他受刑?”
“我不是不忍他受刑,我是不忍你的名声毁于一旦。”季瑶笑道,“你想做千古一帝,我也想做贤后,只是你这样行事,你以为后世会如何评价你?咱们大楚之中,犯了罪无非是斩首、绞刑、罪大恶极者不过凌迟,再往上则是夷灭三族、诛九族。裴璋此人,灭三族诛九族是不必了,否则咱俩也在其中,了不得凌迟处死。只是你这样让他受刑却不让他死,天下人如何看你?他再有诸多不是,也是你哥哥,他身上流着天家的血,让他受极刑,的确是泄愤之举,但天家的脸面未免不保,你也会落得暴虐的名声。还是你真的想做暴君?”
听她娇俏的话语,裴珏脸色一凛:“小丫头又拿我开心。”见她笑得脸儿发红,他不免咽了口吐沫:“瑶瑶……”
“我不和你玩。”季瑶立马摆手,“这凤仪宫里三个孩子呢,给孩子们听了去,这脸也不必再要了。”
然而某人的没皮没脸程度早已超过她预期,将吃饱了正昏昏欲睡的灼华往攸宁怀中一放:“将三个小的带到懿宁宫去寻太后。”说罢,将门一关。攸宁立在外面,对新皇的举动表示好笑,屋中旋即响起那羞人的声音,知书等人虽说司空见惯,但还是红了脸,抱了三个小的往懿宁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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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裴珏下旨,封皇后所出皇长女为和安公主,赐沐邑三千,远超公主之例。又将被囚禁在大理寺的庶人裴璋赐鸩酒,并赐庶人裴璋长女名为“持盈”,封和宜郡主,赐沐邑三百五十户,裴璋长子赐名为裴鸿,承其父爵位。
裴璋犯下的是谋逆之罪,裴珏能如此厚待其子女,更是以公主之例赐下和宜郡主的汤沐邑,并不以其父之罪而迁怒,此举自然得了天下赞同,一时之间,举国山呼万岁,赞今上圣明仁厚。
而那日欺辱双生子的宫女被扔到慎刑司之后,得出了不少内情来。往日被派去照料双生子的宫人们,泰半都欺辱过两个孩子,这一番话得出来,帝后震怒,命人将这些人纷纷绑了,择了一个日子,命宫中的各处领事纷纷聚在凤仪宫之前。
牵着妞妞和宝哥儿,季瑶缓缓从寝殿之中出来,宝哥儿这些日子过得很好,小脸也渐渐圆润了起来,很是不解的抬头:“四婶,咱们去哪里?”
“四婶今日教你们一件事。”季瑶轻轻说,领着两人来到凤仪宫之前,立在玉阶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一群人,以及其之前的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十余人,“你们今日要记好四婶教你们的,一辈子都不要忘记了。”
那为首的内侍快步上来,行了一礼,笑得十分得体:“主子娘娘,敢问应该如何?”
“扒了外衫,只留中衣,扔在雪地之中。”季瑶冷冷的说道,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对她阳奉阴违,已然是触动了她的底线,更何况竟然欺负到两个才三岁的孩子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眼看那十余人被扒了衣裳扔在雪里冻得直哆嗦,她嘴角浮出快意的笑容来:“我才入主中宫,你们欺我脸生又年轻,这才敢对我阳奉阴违。”
那几人哪里料到会给季瑶知道,都以为裴璋失势,帝后势必对其子女厌弃有加,只要别让两个小东西死了,帝后是必然不会怪罪自己的。谁知道这样的事一出来,帝后全都火了,这样大喇喇的要罚自己,岂不是以儆效尤?一时之间,众人在雪地之中冷得打颤,卯足了劲儿磕头,像是蠕虫一样蠕动:“主子娘娘恕罪,奴才再也不敢了……”
有些声音被风声湮没,季瑶也懒得去理,冷眼看着下面的人,低声笑道:“如今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又一摆首,自有人拿了篾子上前,噼里啪啦的打向这些人的脸:“本宫都知道,你们素日之中克扣两个小主子的吃食和穿衣用度,更有些不长眼的竟然敢对两个孩子动手,往日如何动手的,今日就怎么还回来!”
眼见打得脸颊红肿,几乎就要涓涓流血,未免两个孩子见了血留下阴影,季瑶忙叫停,不少人竟然咳出了几粒牙来。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怯生生的躲在季瑶身后,半探出身子,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又唤了人去打板子,季瑶这才蹲下身子:“妞妞和宝哥儿明白四婶今天要教你们的东西了么?”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两人摇头:“不知道。”
季瑶展眉一笑,抚着他们的小脑袋:“你们要知道,你们是天家的亲王和郡主,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这是自然而然的。咱们家的人,在整个大楚,都没有人可以作践我们,谁敢欺负咱们家的人,就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你们要记着,你们的叔叔是当今天子,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为首的内侍立在季瑶身边:“主子娘娘,敢问如何处理这些人?”
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重责五十大板,而后将其送回殿中省去,让殿中省六位尚宫好好的料理一番,这才来跟我回话!”
□□(一)
也不过就是当日,这些人给痛打了几十大板之后,就被送回了殿中省,这些人各司其职,竟然将殿中省六个局给尽数牵连了进去。殿中省原本就是为了给天家服务而存在的机构,此次可能开罪天家,唬得六个尚宫纷纷去向季瑶请罪。
“一时不查?”对于六人集体给出的理由,季瑶表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她此刻抱着灼华,妞妞和宝哥儿在一旁玩七巧板,三个小的都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很是不解,“若是没有被本宫撞破,亦或者是本宫并没有因此而发作那些人,那就不是一时不查,而是理所当然了,是不是?”
六人额上冷汗都快下来了,异口同声的表示并非如此,季瑶微笑道:“殿中省的事,本宫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早在本宫入主晋王府的时候,就知道殿中省派去之人是什么样的了,这办事的确是让人放心的。”她说得慢条斯理,六人松了口气,还没等其这口气叹出来,她又道,“只是这架子么,倒像是他们才是主子似的。敢问六位,殿中省的人都是这样拎不清么?”
纷纷在心中骂过底下的人不知轻重缓急,六人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实则殿中省伺候天家那样多年,其中不乏有些人仗着曾经是哪个皇子或公主的奶娘,就在府上刁钻跋扈欺压小丫头们的。关于这点,这些做尚宫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对于这些,只要她们有好处,也不必去多管,谁愿意给自己惹一身腥呢?
看六人脸色十分精彩,季瑶心中也有底了,笑道:“好了,殿中省阳奉阴违,风气委实让本宫寒心。今日是和宜郡主和端王,指不定明日就是陛下和太后了。传本宫懿旨,殿中省从今往后自查本身,如发现有贪腐以及阳奉阴违却无人上报,此人何罪,其上级株连,此乃管教不力之罪;如下级状告上级,情况属实,此人职位由告状者担任,如是诬告,则重罚告发者僭越之罪。”
六个尚宫闻言大惊失色,皇后这话是要形成威慑力度,每一个人,都有下属和上峰共同监视着,如果敢贪腐或对主子阳奉阴违,下级则有权告发,更不说一旦罪名属实,自己的官位就变成告发者的了!而上峰即便有心网开一面,但若是下属告发,上峰也会被连坐,又怎敢包庇别人?!
六人相视一眼,一股子寒意从心中升了起来——皇后的确年岁不大,但却是这样的擅长权谋和制衡之道,若是男儿,凭着这份能耐,定然建树颇高!
眼见六人色变,季瑶很是欢喜,转头看着攸宁,后者会意,命人下去拟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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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的懿旨一发,殿中省之中的蛮横嚣张气焰立马就被遏制了,懿旨下达之时,不少人被告发,经过查证皆是属实,被季瑶一一发落了。殿中省上下如何还敢再犯?个个伺候之时尽心竭力,临到腊月,也出现了有人诬告以谋权的情况,被查出后,以僭越诬告之罪被扔进了慎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