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很闲?总爱往我这儿跑。”私下里只剩他二人时,夏颜也不同他客气,向来是直言直语的。
苏敬文被她暗讽得脸色微红,却依旧挺着脊背坐直,在夏颜面前,他早已练就了一副厚脸皮。
“颜妹妹,近日漾之可有来找过你?”苏敬文觑着她的脸色,试探问道。
夏颜乍然听见何漾名字,有一瞬间失神,很快又神色如常道:“未曾见过,你若找他,直接去衙门即可,他寻常不来我这儿光顾。”
“非也,我来只是想问问,他,他近日同晚晴,可有联系?”他这话说的小心翼翼,可夏颜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一丝醋意。
夏颜心头烦闷,突然有了种一吐为快的冲动,不禁一拍桌椅,提高了嗓门道:“他同谁交往与我何干?你们这些男人,整天围着这等女子转不觉愚蠢么?欢场情谊还当了真,整天做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给谁看?我都替你们害臊!”
苏敬文显然被她这副模样吓愣住了,他定定坐在原处瞋目结舌,想说上两句却觉得词穷,最后只得叹息一声:“颜妹妹,我知在你面前提起旁的女子,你心中不乐意了,可即使没有晚晴,我也不是自由之身。”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夏颜把他说的每句话拆开了重组,也弄不懂其中意思,只得投降道:“大少爷,我真是跟您说不到一处去,这样罢,您若有看得上的东西,尽管带走,都算我的账上。您家小公子也快出世了,不如带一套小衣小裤回去,您夫人也欣慰不是?”
夏颜起了身,匆匆对苏敬文行了一礼,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苏敬文听出她话语中的送客之意,也不再做纠缠,缓缓起身跟过来,犹自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你能跟内子和睦相处,自然再好不过。”
夏颜转过头翻了个白眼,开门时脸上还挂着鄙夷之色,下一瞬间见到了立在门外的何漾,顿时又僵住了表情。
“你小子何时来的?”苏敬文从后头冲出来,重重一拳砸到了他的肩上,抱怨道,“何老爷最近贵人事多,连我的席面都推了多次了!”
何漾对他抱歉笑笑,揉了揉被砸痛的肩膀,小声道:“你们家那位恐怕并不乐意见到我,是以我还是少出现为妙,省得给你们俩口子添堵。”
苏敬文这才想起何漾同雷家的这段过节,不禁又掩不住脸上的喜色道:“自打那位倒了台,她如今也不敢对我甩脸子了,你可算是我的恩人,救我于水火之中了,”说完这句,他又挤了挤眼色道,“我同你说的那事,可有眉目了?”
何漾心领意会笑笑,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怕不好办,总得看上头的补缺。”
苏敬文面露不悦,啧了一声嗔道:“你多替我走动走动,还能亏待了你不成,咱们俩不互相扶持,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夏颜看着他二人你言我语交流着,只觉无趣,干脆把门关上,留他们在外说话。何漾含糊应了几声,亲自把苏敬文送走了。
外面总算清静了,夏颜把先前收在空间里的老式缝纫机重新拿出,只是这回不再遮掩,连同脚踏板和台面也一齐组装好,坐在机子前轻摇脚踝,缝纫机便发出咔哒咔哒悦耳的声音。
何漾进屋时,就见着这副情景,他也未出声打扰,而是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
等到一只布包缝制完成,他才缓缓走上前,拿起包仔细查看起来,“这就是汤大家的缝衣机子?果然不同寻常。”
他顺着缝纫机头的脊线望去,眼神不经意间落到了她的手腕上。
夏颜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任他瞧,却也不做解释,自顾忙着手上的活儿。
“衙门里有了空缺,敬文便想替自己捐个县丞,可这位子岂是好坐的,课税、农桑、刑狱,哪件事不得操心劳力,凭他那养尊处优的性子,如何吃得了这等苦?”何漾故作轻松找起了话题,却没得到夏颜的回应,她只是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剪断了机子上的线头,又做起了别的活计。
“刘家那儿,你可是不打算认亲了?”他侧着身子,靠到缝纫机边,低下头问道。
“为何不认?多个亲人疼我,岂不是好事?”夏颜眯着眼笑,只笑意却未达眼底,脸上带着客气疏离之意,恭恭敬敬道,“您还有事?”
这样陌生的夏颜,让他没由来心头一慌,不禁深深吐纳一回,愈发小心问道:“那我们的亲事……”
夏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笑,手指按上了他的嘴唇,酥绵绵道:“我反悔了,何漾。”
第67章 分道扬镳
何漾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拽住夏颜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指尖愈发用力掐住皮肉,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夏颜紧抿双唇,倔强地与他对视,一根根扒开了他的手指,将手腕挣脱出来,自嘲一笑道:“何漾,我们这样相互防备,你不觉着累吗?”
“只因那一晚争论?你就要强到这地步?”何漾退后了两步,脸上也露出了倦意,扶着额角揉了揉太阳穴道,“还是因为近日我同晚晴的来往?其实我同她只是……”
“不必解释,何漾,晚晴不是你我之间的症结,”夏颜的指甲在桌面上划过,刻出一道道印子,轻声细语道,“是你太独断专行,而我又固执要强,从前我们俩就时常拌嘴,互不相让,做朋友时犹如此,□□人更经不起磨砺。不是我比你看得透,而是你至今不愿承认。吵架,迁就,和好,再吵架……这样的怪圈如何走出?”
何漾没有反驳,他闭了闭眼睛,语气中竟然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别说了。”
夏颜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虽然痛彻心扉,可流了脓的伤口必须彻底清理,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回避和隐瞒就能解决的,于是她忍着心头的痛楚,接着说道:“我不是菟丝花,不需要被遮风挡雨。你也不是司南石,可以左右我的人生。”
“这又何出此言?我从未对你的行事指手画脚过。”何漾急切辩解道,语气中又有了一丝委屈。
“是吗?你扪心自问,我同其他男子谈生意时,你心中可有牢骚?你可曾谋划过,完婚之后让我在家相夫教子,不再抛头露面?”夏颜想起那张被他篡改过的设计稿,还有他谈吐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意思,如今回首有种恍然大悟之感,他们先前相处时就一直别扭着前行,何漾以往不干涉她的生意,只因名不正言不顺,可谁能保证婚后不会改变呢?
夏颜也知他的想法是这世上大多数男子的想法,只是他表现得更加隐蔽,也许连他自己也未发觉。
夏颜明白,她同何漾,全然不是天作之合,而是命中相冲,也许这世上再也没有男子适合她,也许她更应该一个人过活。
“我们还是退回到朋友之谊罢,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不想耽误了你,早说清楚,早作打算,”夏颜仰起头,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道,“只是将来你小登科之时,可别送请柬给我,我是不会到场祝贺的。”
自始至终,她都微笑着叙述,仿佛和老朋友谈天般,平静地说着最残忍的话。
何漾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眼中最后一丝希翼也熄灭了。
“如你所愿。”骄傲如他,在这般决绝的话语中,总会保留着自己的尊严。
何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夏颜若无其事坐回缝纫机前,重新开始做活。咔哒咔哒的缝纫声,仿佛情人间的絮语,直到烛光将阑才歇。
三月末,夏颜新做了一套家常衣裳,拎着几样时兴点心,前往刘家认干亲了。与上次不同,这次没有大办宴席,只有几个相熟的邻里前来道贺。
夏颜坐在里间,替刘老爹铰指甲,十指剪得光滑滑的,还用手巾擦洗得干干净净。见他脸上的胡子不清爽了,又用剃刀帮他把胡子刮干净,再篦子把头发梳得平平整整,如此这般一打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虽然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可夏颜把他照顾得极妥帖。
“你哥昨儿来信,说升了小旗,我同他说了你来家的话,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刘干娘给了她一包手帕,里头裹着两只银丁香耳坠。
夏颜收了,道了声谢,把自己做的一双靴子拿出来,也让刘干娘代收着。
她和小武之间,到底还是尴尬,两人也有默契,寻常无事就尽量避开不见。夏颜铺子离新仓街远,也不时常回来,逢年过节了,就送些节礼走动走动。倒是刘干娘一个人住家寂寞,会三不五时去铺子里望她,带些自家糟的卤味,酸辣咸甜,正合夏颜的吃口。
四月初,铺子里教导出来的二十名学徒,被分配到各个院里做活儿了,另一批新招的五十个雇工,也入了院内。夏颜如今的产业,也很够规模了,自家出产的布匹日益量多,仅是一家消耗,便有些吃力了,因此她打算再盘个铺面卖料子。
织云坊的白老板不知从何处听到这个消息,也有意来进些货,于是两家断了许久的交情便又重新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