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就早点睡罢。”陆明修见安然进来,一双大眼睛中水汪汪的,倒像是含着泪一样。“别撑着了。”
安然摇了摇头,让翠屏给她倒了茶。“要浓浓的。”
翠屏才要答应着下去,就被陆明修给制止了。“给夫人倒杯热牛乳来。”
安然本以为她和陆明修意见相左,翠屏怎么都要为难一下的。谁知道在陆明修说完后,翠屏痛快的应了一声,利落的撩了帘子出去。倒让安然看得目瞪口呆,旋即安然偏过头,嗔道:“侯爷的话果然比我说的管用多了!”
“大晚上的喝什么浓茶?还要不要睡了?”陆明修走到安然身前,伸手把她发鬓上的簪子给拔了出来。从外头回来后,安然卸了妆重新绾了松松的纂,只用了一根簪子固定。陆明修这一动手,安然如瀑的青丝顿时披散下来。“喝了牛乳,就去洗漱歇下。”
安然撇了撇嘴,原先怎么没看出陆侯爷这般的“独断专行”?
“后悔了?”陆明修挑眉看着安然,故作严肃道:“晚了。”
这会儿安然才意识到自己把这四个字给说了出来,她干笑了一声,转移话题,“我又不是念哥儿,小孩子才喝牛乳。”
“多喝点牛乳才能长得高。”陆明修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闪动着笑意。“下回想做坏事,也不必那么费劲儿了。”
安然愣了一下,看着他忍笑辛苦,才反应过来陆明修说的是下午的事,顿时鼓了鼓双颊。
其实她勉强称得上高挑罢?当然她肯定还会再长高的,虽说比起瘦高的陆侯爷来,还是矮了一头不止。
说话间翠屏已经端来上来,安然不等陆明修说话,便拿过牛乳来一饮而尽,完全不给陆明修再调侃她的机会。
等到安然洗漱完毕,陆明修也把邸报公文等都收拾好了,简单的梳洗后,便同安然一齐歇下了。
吹了灯后,安然又跟陆明修说了几句话,很快没了声音,似乎是睡着了。陆明修没敢动,就着侧身的姿势,看了她一会儿。已经适应了光线暗,陆明修看清安然的面庞也不算费劲儿。精致的五官透出一股子静谧的味道,让人安心。
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明修又多等了一会儿,只听安然的呼吸放缓,慢慢趋于平稳,应该是睡沉了。
他轻轻的掀起了被子,自己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的功力,轻手轻脚的披上外衣离开,没弄出动静来。
之前他特意嘱咐了翠屏,在关门的时候虚掩上就好,一会儿他还要出去。是以开门的动静也不大,陆明修特意在门口回头看了床榻上的人,还在安稳的睡着,这才放心的出去。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才离开,床上沉沉睡着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这两日看似在京郊玩乐,日子十分悠闲,但也仅限于安然和念哥儿,陆明修还是有事情要忙的。只是他本就有带安然散心的意思,陆明修怕安然多想,每日只等安然睡下后才继续处理积压的事务。
他暗中吩咐了松烟把厢房收拾出来,权且当做书房用两日。
翠屏等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侯爷下令要瞒着夫人,她们也不好多嘴,只得每日小心服侍。
可从他偷偷摸摸起来的第一日,安然便有所察觉,只是没有点破。陆明修是好意关心她,安然是知道的。故此这两日来,她都是早早的就表现出倦意,好早些上床歇息。
好歹她有了些装睡的经验,能骗过陆明修,让他早些去,早些回来。
安然心中一清二楚,陆明修是想把外头的风雨都替她遮挡起来,好生护着她。安然心中感动,决定承他这份情,若是陆明修不想让她知道,她便装着不知道。即便他的法子有些笨拙,安然却觉得心中很暖。
她一直睁着眼望着帐顶,那些白日中疲惫所带来的困倦,在此刻倒消失得干干净净。
六娘和离之事已经处置妥当了么?到底是不是陈家人害死了余舟兄弟的父亲?陈谦跟乱党的勾结有多深?还有前世……睡不着的安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那些她以为已经放下的事,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如释重负。
就在安然烦躁的想要翻个身时,突然听到门轻轻的被推动了。她连忙躺好,闭上眼睛,把呼吸放缓,做出睡得香甜安稳的样子。
是陆明修回来了。
过了子时么?安然暗暗的猜测着,却没等到陆明修上床的动静。
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听起来像是把大氅和外衣放在了软榻上,便坐在了熏笼旁。起初安然是以为陆明修冷,想着被子里暖烘烘的,不必他傻坐在下面强?
等到陆明修轻手轻脚的掀了被子进来、矫健有力的手臂轻轻的把她抱在怀中时,安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才蓦地明白过来。
陆明修是怕她冷,从外头回来难免带了一身的寒气,等到身上的寒气散尽,他才去报她。
安然顿时感觉眼中一阵酸涩,却强忍着没有异常让陆明修担心。
说来也奇怪,等到陆明修回来后,那些疲惫困倦像是又重新回来了,安然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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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安然这边温馨悠闲的日子,陈家简直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先是陈谦被安远良给疾言厉色的骂了回去,还把六娘给留了下来,无论他怎样低声下气的说好话赔不是,安远良就是不松口,也不肯收他特意挑选的贵重礼物,甚至都不让他见六娘。
这简直太奇怪了!
安远良向来对他的印象不错,他未娶六娘前,安远良都是“贤侄”长、“贤侄”短的称呼他,便是他跟六娘成亲后,闹出许蕙那样不光彩的事来,也未见安远良对他有多少苛责之意。
作为男人,还是一个生性风流的男人,南安侯很能理解陈谦的年少轻狂,有些风流韵事实属正常。
也正是仗着在安远良面前讨乖卖好,陈谦才敢磋磨六娘。
谁知今日先是在外书房枯等了半日,又被大骂一顿赶出了侯府,陈谦只觉得十分困惑不解。不过短短的半日功夫,六娘究竟给她父亲灌了什么*汤,让他的态度又如此大的变化?
陈谦虽然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和不解,却也不敢在南安侯府放肆,只得带着自己的东西灰溜溜的回了家。
殊不知这一日的烦心事还不算完。
“六娘没跟你回来?”丁氏焦灼的等在院中,从得知六娘离开时,便坐立不安。“你放软态度,好好给她赔礼道歉才是!”
今日的事丁氏听下人说了,实在是陈谦没理。断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个丫鬟给嫡妻没脸的道理。她知道儿子跟儿媳妇不对付,没想到陈谦会如此过分。
陈谦在南安侯府受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自然不高兴的道:“我哪儿敢在侯府给人使脸色,方才在侯府中连六娘的面我都没见到!不知道这回她都说了什么,竟被太夫人给留了下来。”
丁氏急得团团转。“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带着许蕙去外头也就罢了,跟六娘碰上了,还为了她跟六娘争执起来!我早就说她是个祸害,给她堕了胎远远的送到庄子上便是了,哪有这么多麻烦!”
“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陈谦也不满,“蕙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的长子,是您的亲孙子,您怎么能这么狠心?”
见都这会儿了,陈谦还在满心挂记着那个许蕙,丁氏简直恨得牙根痒痒。看她那通身的狐媚子气,就该知道她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蕙娘今儿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去看看她!”陈谦心里烦闷极了,却不得不忍耐着,不想跟丁氏吵起来。如今能让他感到些舒适放松的,也只有蕙娘了。说罢,不能丁氏答应,他抬腿就要往外头走。
丁氏见他如此糊涂,不由勃然大怒。“你给我站住!”
听丁氏的声音不同于往日,陈谦不由眉梢一跳,到底没敢不管不顾的就离开。他转过身,只见丁氏满脸怒容。
“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能为了个妾、为了个丫鬟,把嫡妻给压下去。”丁氏神色严厉的道:“且不论六娘侯府姑娘的身份,你自己就是占了嫡长的名分,才被人称呼一声少主。你不敬重嫡妻,还为了个连妾都不算的丫鬟,屡次跟妻子闹得不愉快?”
陈谦不甘心的想要辩驳两句,却在丁氏凌厉的眼神下,到底没敢再反驳。
“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侯府,好好的把六娘给哄回来。”丁氏不容反驳的道:“那个许蕙,就让她在外头就是了,或是交给侯府处置。”
“交给南安侯府?蕙娘哪里还有活路!”陈谦急了,不满的道:“纵然咱们家不如侯府,也不能就这样被他们捏扁搓圆!”
丁氏闻言,看着陈谦,冷冷的笑了一声。“后日你父亲就回来了,若是他知道你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会是什么态度?若是因此影响了陈家的家业——你父亲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听了这话,陈谦心底才有些发慌了。
“在他回来之前,尽快把此事平息。”丁氏眼底透出一抹疲惫之色,轻声道:“先把安六娘好言哄劝回来,备厚礼去侯府。”
陈谦只得答应下来。
“我去看看蕙娘,明日一早就——”陈谦为了不让南安侯府出手处置许蕙,便想着要先一步把她给安排妥当了。
谁知他还没说完,丁氏气得把手边的茶盏冲着他的方向狠狠的摔了过去。虽说没砸到陈谦,却在他身前两步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沫子和碎瓷片都溅到了陈谦石青色的锦袍上。
“这会儿你还想着要往外跑?”丁氏声音都带了些颤抖。“今儿你不许给我踏出家里半步!”
陈谦还当丁氏是气糊涂了,忙低声下气的解释道:“儿子不出门,只是去看看蕙娘。儿子好好跟她说说,让她心甘情愿的从咱们家走。”
丁氏满是怀疑的看着陈谦。“别在我跟前装神弄鬼,你把许蕙留在了外头,只当我不知道么?”丁氏只恨道现在陈谦还不理解她的一片苦心,“那么大一个人不在府中,当我是聋的还是瞎的?”
这下满脸不敢置信的成了陈谦。明明他让人把蕙娘好生的护送回来,怎么听母亲的话,蕙娘并没有回府来?
“娘,我一早就派人把蕙娘给送回了家!”陈谦焦急的道:“您说她没回来?是真的吗?”
丁氏正在气头上,自然没好气。“谁知道你送她回了哪个家?”话音未落,见陈谦脸上的神色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道:“许蕙确实没回来。你好生想一想,是不是当时吩咐人送她去了别处。”
那间三进的宅子给梁氏住着,丁氏是知道的。故此她只以为陈谦把许蕙送到了那里。
陈谦摇了摇头,他压根都没提过那间宅子的事。丁氏会这么想,是觉得他还有些悔过的心,想迎回六娘,才把许蕙藏起来。殊不知陈谦本就不怕这个,仍让人大摇大摆的把人送了回来。
以防万一,陈谦还是派人去那间宅子问了。
原本知道他事情最清楚、也是他最得力的小厮长青被他安排去给安远良挑礼物,这件事才没交给他办。可这一回是算计失误了,谁知安远良竟不肯收他的东西,白费了他的苦心。
谁知传回来的消息,更令陈谦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许蕙带着人把梁氏给接走了?还说是我的吩咐?”陈谦犹自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们确定没有看错?”
来回话的人点头如捣蒜。其实他们心里也有些疑惑,大爷原本的命令是让他们好好看着梁氏,不许别人来看她,也不许她踏出大门半步。而这些服侍的人,也曾服侍过许蕙,知道二人的关系。如今见了许蕙过来,还只当是陈谦的意思。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没有阻拦。
看样子,果然还是出了岔子。
“一群蠢货!”陈谦怒不可遏,他厉声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都给我说清楚!”
来人见状不好,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他磕磕绊绊的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只说是看到了许姑娘,才以为是大爷的意思,才把梁氏给放走的。虽说跟着许蕙来的是些陌生的面孔,可他们本来就是才买进府不久,对陈家下人的情况不大了解。
丁氏在一旁听着,心中也觉得不好。原来陈谦竟真的不是把许蕙藏了起来,而是以为许蕙回到了家中!
陈谦怒极反笑,一群蠢货坏了他的大事!
来人被赶到廊庑下战战兢兢的跪着,陈家母子在商量对策。
“一定是南安侯府的人带走了蕙娘!”陈谦蹙着眉,突然对丁氏道:“别人再不会管梁氏如何!他们定然是为了胁迫蕙娘听话,也为了威胁咱们家,毕竟蕙娘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丁氏却不这样认为。“侯府犯得着么?为了个丫鬟这样大费周章,我看未必。”
陈理的后院也并非没有得宠的丫鬟、侍妾,即便一时风头无两,丁氏自然有不动声色的手段把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再张狂。而丁氏的贤名却从未受损,也没闹出大动静来。
若是南安侯府真的这么做了,简直是自贬身份。
“难道还是蕙娘自己跑了不成?”陈谦烦躁的走来走去。他说完,自己心中突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一旦这个想法成型,便控制不住的去寻找蛛丝马迹佐证它。
这些日子蕙娘有什么不对吗?
陈谦冷静下来,回想着蕙娘跟自己的相处。仿佛这些日子来,蕙娘愈发的懂事温顺,也没再跟自己吵过。她这样温柔的模样,简直跟时而冷着脸时而歇斯底里跟他吵的六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故此他闲暇的时候,更愿意去蕙娘处坐坐。
今日蕙娘央着自己带她出门逛逛,说是透口气——自己没有拒绝她,她便早早的收拾妥当,带着两个丫鬟跟他出门了。那两个丫鬟原先就是给她买的,这些日子自己见她乖巧懂事,便把这两个人重新给了她用。
好像这两个丫鬟走的时候,手上提着两个食盒。而这一路上,自己并没有见她吃点心——
陈谦心中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他也不顾上跟丁氏解释什么,便匆匆的出了门,往许蕙的小院中去了。
本在打着瞌睡守在熏笼旁的小丫鬟见陈谦满脸愠色的过来,即刻便给吓清醒了,忙起身行礼问好。陈谦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推开她,自己大步走了进去。
梳妆台上还放着六娘的首饰匣子,陈谦猛地打开后,却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原本里头有不少琳琅满目的珍珠宝石,什么猫眼石、红宝石、南珠……还有各色的发簪、镯子、项圈等物,统统不见了。
陈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还记得自己高兴之余给过许蕙的银票,许蕙还当着他的面藏过,陈谦去找时,却发现连荷包的踪影都不见了。
自己曾经送给蕙娘那些值钱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