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川用电脑和田一峰联系,余乔不敢走远,就半个凳子坐在他身后,一面紧盯他,一面低头啃手指。
陈继川叫了句“老田。”
田一峰便回,“知道你要找我,放心,已经在查了,舆论不好,上面也挺重视,有结果第一时间联系你。”
陈继川不忘叮嘱,“在不违反纪律的前提下通知我。”
他是第一当事人,为避免与撰文者的直接冲突,一般办案机关都不会在事中向他透露对方信息。
页面关闭,余乔立刻问:“怎么样?田一峰会帮我们的吧?”
陈继川木着脸回答:“这件事已经不仅仅牵涉我们两个,还有瑞丽的同事,队里会处理的,咱们先等等看吧。”
“可是……算了,我也没有好办法。”
陈继川站起来,从桌子上随手抽两张红票放进裤兜,“我出去一趟,重新买两张电话卡,咱们不能一直不跟外面联系,太久不接电话你妈肯定要着急。对了,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余乔拉住他,“我什么都不想吃,你也别下去了。”
但陈继川一脸无所谓,坚持要走,“又不是世界末日,怕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你妈撒谎吧。”
他反手带上门,留余乔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脑中飞速轮转,无数张熟悉的脸孔走马灯一样飘过,骤然一停,却似乎什么都抓不到。
是的,高江,她想到昨天那一记莫名其妙的电话,以及电话里高江声嘶力竭的威胁。
高江还有一个好友,似乎姓温,是个记者,有认识钱佳,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她知道,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一切都是有心作祟。
余乔琢摸着,也许该把这条线索告诉田一峰,比他们盲目地去查更有效率。
四十分钟过后,陈继川回来了。与出门时的戏谑不同,他在玄关换鞋时,脸上带着明显的落寞与不安。
他走过来时,余乔拉住他的手与她一道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卡买了吗?”
陈继川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始低头掏兜,“唔,买了,两张。”
余乔却不去看电话卡,反而问:“你怎么了?下楼时发生什么事了吗?”
余乔的担忧被陈继川一口否认,“没什么,就想事情,有点儿晃神。”
实际上他刚下楼就察觉不对劲,往日热情的街坊邻居今天都对他避之不及,走出小区大门时能听见宝安窃窃私语,最可怕是在楼道等电梯,好不容易电梯降到一层,他走进去,身后的小男孩却被母亲拉住,一齐向后退。电梯门合上之前他听见小男孩的母亲和身边的老阿婆说:“就是他,当警察又吸毒,人渣来的。”
人渣。
他在瑞丽生死之间苦苦挣扎的七年,换来一句“人渣”而已。
他低头笑,忽然很渴望尼古丁,渴望一切能让人忘记烦恼抽身而去的东西,无论它成瘾或是不成瘾。
“没事就好。”余乔知道他不愿意说,只好作罢。
“那……我去做饭,你看会儿电视,今天咱们就宅家里吧。”
“好啊,我挑个电影。”
他们一起假装没事发生,假装只是一次家中约会,平凡而珍贵。
但陈继川刚起身,就听见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他拉开门,门外有黑面神满身戾气杀上来,“原来是你,余乔呢,让她出来!”
☆、第58章 撕裂
第五十七章撕裂
陈继川连忙拉开门,讪讪地笑说:“阿姨来了。|”回头喊,“乔乔,你妈来看你了。”
他让出一条道,伸手就想去接黄庆玲手上的皮包,被黄庆玲一下甩开,半点情面都不给,径直走到客厅中央,对着仍在沙发上发愣的余乔,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母亲的突然出现让余乔措手不及,前一秒还沉浸在对高江的怀疑当中,完全没准备好应付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黄庆玲。
她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喊了声,“妈……你怎么来了……”
不说还好,一开口黄庆玲立即火冒三丈,“怎么?我出钱买的房子,我还来不得?”
“不是,我就是没想到您今天过来,下午没有麻将局吗?从家里过来也挺远的吧……”她在这东拉西扯,陈继川赶忙把端一杯热茶送到黄庆玲手边,“阿姨,不着急,喝口茶再慢慢说。”
黄庆玲并不去接,转而冷冷瞥他一眼,“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我也没空和你说话,我要和余乔谈,麻烦你腾个地方。”
陈继川为难地去看余乔,正打算走,余乔却突然硬气起来,坚持说:“你就在卧室休息,我和我妈在客厅说。”
黄庆玲脸色更差,“让他出去!”
余乔顶一句,“我们就快要结婚了,自己的房子,你让他去哪?”
“结什么婚?我不同意你想都别想!”黄庆玲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似女人的长指甲,生生要将你耳膜划破。
陈继川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说了声,“我去卧室,你们慢聊。”便转身进了房间,再带上门,似乎一个字都不打算听。
但房子小,门也不隔音,黄庆玲与余乔的对话还是一字不漏地都落到他耳朵里。
午后一点,阳台飘来隔壁家的饭菜香,可以想象一墙之隔的邻居一家正其乐融融全家人一起享受一顿午餐的幸福时光。
而这堵墙另一端,黄庆玲与余乔两母女正剑拔弩张、烽烟四起。
黄庆玲把皮包忘沙发上一甩,拉高裙子坐下来,双手环胸,上上下下审视自己面前身穿睡衣神色憔悴的女儿,“你叫他滚,我的家里不允许他这样的人住。”
“妈,网上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你怎么……”
“我一大早就接到你张阿姨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说我不厚道,太缺德,自己女儿跟吸毒的搞在一起,还让她介绍高江那么一好小伙儿,我问到底怎么回事,她发个链接来让我自己去看,不看倒还好,一看差点没把我气得脑梗塞!”她转过脸盯紧了余乔,似乎想要从余乔的脸上找出一些得以利用的破绽,“你说你是不是疯了?喜欢什么人不好,非得喜欢这么个人渣!丢到垃圾堆里我都不多看一眼的东西,你还把他当宝,还把他带到家里来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养了你这么个失心疯的女儿。”
余乔唯恐黄庆玲的这些话被陈继川听见,尽力压低声音回答她,“网上还说我和他串通转移爸爸的钱,这你信吗?通篇都是人家瞎编的,故意泼脏水陷害他,你怎么就是看不明白?”
“我看不明白?我好歹比你多活几十岁,我看人一看一个准。刚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他和你在一起无非是走投无路又碰到你这么个傻兮兮的女的,还有钱,不玩白不玩。”
“妈!你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情绪失控,连余乔自己都控制不住音量,越讲越大声,越说越激动。
黄庆玲仰起头,毫不示弱,“我还有更难听的,碍着你没说出口,你要再不肯听我的跟他一刀两断,我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不可能。”余乔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和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不可能就为了这么点事情分手。妈,这件事你答应也好,反对也罢,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他分开的,您也别想得那么偏激,人一辈子不能光为了别人的眼光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庆玲打断,黄庆玲显然再没有耐心与余乔继续没完没了地吵下去,她站起来,三寸高跟鞋顶起她的气势,威风凛凛,“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警察,是卧底,要没有他你爸就不会被枪毙!”
余乔也站起来,“我爸那是罪有应得——”
“啪——”
黄庆玲给了余乔一记又响又亮的耳光,打得她偏过头,嘴角发麻,过后是一阵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疼在皮肉,也疼在心里。
黄庆玲红了眼,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说:“他再怎么不是也是你亲爸!你怎么能为了个男人这么说他,余乔,你怎么这么贱!”
最后几个字被黄庆玲咬牙切齿地说出来,更像是接连几个耳光,重重打在余乔心上。
余乔捂着脸,哭着说:“妈,你管了我一辈子,这回就让我做一次主吧。我是真的爱他……没有他我真的活不成……”
黄庆玲亦觉无力,“余乔,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而余乔只是低着头,反反复复念叨,“网上说的都不是真的,他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妈,你相信我……”
“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黄庆玲深呼吸,突然走到卧室,一把拉开门,对着正低头抽烟的陈继川,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我只问你两句话,第一,是不是你害死了余文初,第二,你是不是吸过毒?你老老实实回答,不要想骗我。”
黄庆玲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继川心上,碾碎他脑中所有已构建的防备以及所有虚妄的假拟的美梦,令他不得不睁开眼去面对他深藏在心中的永生不愿开启的噩梦,令他不得不重新回看那段在缅北深山中留下的鲜血淋漓的疮疤。
他没有躲藏,也没有说谎,他在这一刻,在余乔的注视下成为这世上最儒弱也最可笑的英雄。
他甚至别无选择。
“是。”陈继川吐出一口淡蓝色烟雾,嘴角居然浮着笑,似乎是重担卸下后的轻松愉悦,“两个都是。”
他太想笑了,笑这世界的荒诞离奇,笑他自己,对生活对人心,愚昧无知。
他渐渐笑出声来,大声地、放纵地、尽情地笑着。
☆、第59章 恶梦
第五十八章噩梦
陈继川的回答,令眼前画面瞬间静止。
余乔的眼里是哀戚,黄庆玲的眼里是抓贼抓赃的得意,而他自己呢?他究竟是什么感受,或悲痛或绝望?连自己也说不清了。
黄庆玲一把抓住余乔手腕,两只眼睛瞪得铜陵那么大,“你听见了?他已经亲口承认,你不管你爸也就算了,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余乔听着耳边尖利的话语,却只愣愣地看着不说话也不抬头的陈继川。
而黄庆玲转过脸就对陈继川下逐客令,“季先生,人要脸树要皮,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你不至于逼我叫片警帮忙赶人吧。”
陈继川扶着膝盖站起来,没去看余乔,侧身绕过黄庆玲走到客厅,把自己的烟、打火机和手机拿上,说了句,“阿姨,错是我犯的,您别怪余乔。”
黄庆玲一阵冷笑,“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会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的,别搞得我真把余乔锁起来,她就算长到三十岁,我也还是她妈,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那是。”他扶着玄关上的置物架,把鞋换好,正要往外迈第一步,余乔终于回过神,甩开黄庆玲一下横在陈继川身前,拉住他两只手臂,仰头看着他,已然哭得不成样子,“陈继川,你要去哪?”
陈继川低头看她,笑笑说:“不去哪,遛个弯儿就回。”
“你骗我!”
余乔哭着,紧紧拽住他的衬衫衣袖,“你不会回来了,你不要我了,就因为我妈的几句话,你不要我了!”
“余乔!你给我回来!”惊声尖叫的,是黄庆玲。
陈继川伸手摸了摸余乔沾满泪的脸,“没有的事,你先陪陪你妈,我把这事儿了了就回。”
但余乔不肯放手,“我跟你一起走。”
“别闹。”
“你答应过我的,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扯了扯嘴角,还能笑得满不在乎,“这什么事儿啊这,我真就是去见见老田。”
“带上我,这个家我也不住了,我们出去租房子。”
黄庆玲一听,立刻上来拉扯她,“你还要不要脸了?人家已经答应收拾东西走人了,你死赖着不让人走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