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说道:“娘娘过谦了,此事臣子们绝不敢做主,不管是行是止,一切都得看君上意志。”
萧瑟瑟不禁有些诧异:“如此重大?还请相公道来。”
王经说道:“是这样,如今天下五道,东京尚存根本,只要我们能够守得住,大辽就有生复之机。故以臣鄙陋之见,他事暂可不问,如何保住东京道不失,至关重要。”
“然南部诸州已有百年不闻兵革,就算抽丁,所得也是农人,临时编练怎么都来不及。”
“之前留守高清臣、权参政政事张琳编练五万兵卒,未过辽河便即四散,实在是……”
“然我辽东东面,尚有一支劲旅,乃大宋司徒长子,四州制置使苏轶辖下的六千精锐。”
“南朝在东京道也有诸多利益,力保东京道不被兵隳,也是南朝的意愿。因此臣想请娘娘同意开放开州,乞南朝出兵拱卫辽阳,以解燃眉之急。”
见殿上群臣皆不说话,萧瑟瑟知道这事情事先已然集议过,却依旧不免担忧:“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借兵防寇,古无是理。相公们是否再斟酌一二?”
王经躬身道:“老臣设若有万一之计,亦不会行此下策,大实体面。”
“如今娘娘与殿下虽已暂安,然东京道却已势如累卵。”
“魏王兵锋,已达来州,距离锦州不过三百里。”
“北廷命魏王举兵北上,论理魏王就该出渔阳、檀州两路。如今别遣兵马东发来州,非常不妥。”
“老臣屡次行文,命其不得东进,前日还求得娘娘懿旨,魏王依旧置若罔闻。”
“其意图昭然若揭,便是要全占三道,以南并北。”
“东京道北面,高永昌荼毒诸州,屡犯辽河,窥我虚实,其志非小。以老臣所料,不日便要兴兵。”
“而混同江北,更有女直诸部,见道北之乱,也已跃跃欲试。”
“而萧奉先镇守宁江,态度暧昧,又是皇后与元妃长兄,其心可知。”
“婆娑岭乃我朝铁料根本,那里渤海诸族乃是采冶主力,高永昌日夜以恢复渤海国的名义相招诱,若不赶紧驻兵弹压,火速平息高贼叛乱,婆娑岭一失,叛贼一日可得万斤精铁,武装两千部众,不弥月便能扩军九万,到时候再不可制,万事皆休。”
“情有缓急,事有经权。请苏制置帮忙,人家还担着擅自出兵的风险呢。”
“对制置来说,大可以隔岸观火,只待辽东易主,再请命进兵扫荡,收归宋土即可,到时候一样人心思安,名正言顺,又何难哉?”
“故此举对我东京道而言,乃事急从权,对宋朝来说,是存亡继绝。”
“娘娘大可不必担忧南院群臣会有什么非议,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
“至于北廷和魏王指责,我们也无惧,因为我们问心无愧。”
“我们所为,只是为了保住辽国唯一还算安稳的国土,保住一方百姓的性命和资财,保住这个国家最后的生复之机。”
“南院诸州多年来已经数倍完成了对国家的贡献,以一道之力,输国半之财,养国半之兵。”
“如今内逢叛逆,外有忧患,黎民水火,上下难安,而朝廷当遣的兵马,何在?”
“托庇佑于外国,臣亦耻之,陷娘娘于忧虑,臣更耻之。然今日不行此策,娘娘和殿下,终是登火楼以求暂免,栖漏船而寄权安,焚没之灾,料不久矣。”
萧瑟瑟终于害怕了:“即便请苏制置相助,那也毕竟兵少,能有用?”
王经说道:“苏制置乃宋国司徒长子,司徒守河北,全境与南京道相接。”
“如今的魏王,再难以礼义相激,只可以利害相制。南京道乃是魏王根本,司徒足以胁其后路,水师亦可绝其归途,因此他就算不把娘娘和老臣放在眼里,亦不敢不将制使放在眼里。”
“女直部阿骨打,新近才入贡宋国,获封节度。苏制置收鸭渌四州,还是阿骨打从旁协助,对制使颇为恭顺。”
“而阿骨打对萧奉先又颇具威胁,故而制使坐镇辽阳,东北两面,祸患皆除。”
“剩下的,就是高永昌所部,节度已经答应以三百八十五万贯舶来钱,承揽我朝国库里全部铁厂债券。”
“收息十年,每年一成,只以婆娑岭铁厂每年七十万贯精铁作为应当支付的本息。”
“有这笔资金相助,老臣立刻就可以用金谷招诱叛匪,安置流民,编练军队,再无惧外戚权臣。”
“南院诸卿,才有能为,死保殿下和娘娘!”
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马彬
萧瑟瑟不禁垂泪:“王相公忠慎荩诚,忧劳国事,我居于深宫,亦有知闻。”
“前日不顾身家,迎我母子;今日不计毁誉,请援宋国,却是我母子二人,带累了相公清名。”
“他事我们也无能为,不过替相公分担一下污毁,却也是做得到的。”
“国事衰颓到此,天家尚不识体谅臣工,那就是昏聩。便行我懿旨,昭告天下,许放开州,乞兵入境!”
“且慢!”却是赵仲迁及时制止。
萧瑟瑟有些诧异:“节度尚有何建议?”
“外臣实在是感动。”赵仲迁一脸的钦佩之色:“辽国既然有这样体恤臣子百姓的娘娘,有这样忠贞国事的良臣,又怎么会亡?”
“是这样,外臣有一个主意,既不会让娘娘与丞相背上污名,又能够达到借兵的目的。”
萧瑟瑟心中大喜:“请节度讲来。”
“其实很简单,我们大可以去其名而取其实,入辽的部队,我们换个方式,不算是宋朝军伍编制,以贵朝雇佣我朝退伍军人的名目来进行,如何?”
“除了苏制置算作教官,其余皆算作受娘娘和丞相忠义感召,自愿入辽帮助晋王抵抗逼迫,帮助辽东获得和平的大宋百姓,这支队伍,就叫义勇军,这样是不是好点?”
“好!”萧瑟瑟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如此一来,连政治污名都不用自己背了:“就依节度所议!”
七月,乙未,兰陵郡王萧奉先携阿骨打率五万大军趋黄龙府,魏王耶律淳手下耶律马哥率两万大军趋锦州,皆欲威逼王经就范,命其交出文妃和晋王。
南院宰相王经布告天下,以晋王乃耶律延禧长子为由,提出若耶律惇、萧奉先奉晋王为储君,明告天下,立为太子,那晋王就可以返回上京。
否则二人就是以下克上,天理难容。
丁酉,大军抵近东京道边境,耶律淳给王经发出最后通牒,南院五日之内必须拿出决断,否则他将以武力征服辽东。
萧奉先同样发出最后通牒,要求王经听从北廷命令,交出文妃晋王,否则将以大军取之。到时候南院参与接纳晋王的大臣,人人难逃诛戮。
辛丑,最后时刻到来,王经发表了著名的《不负忠义露布》,痛斥南北两军混乱纲常,不仁不义的嘴脸,号召天下人皆以忠义自励,自愿投军,保护辽国最合法的继承人。
《辛丑露布》感人肺腑,正气充盈,以孤忠勇直的姿态,昭告天下。
“齐心共愿,众志一城,惟使天下世人,知辽东僻地,尚有崇德之裔,奋节之孤,含贞之士,感义之民。
使天地尚有衣冠之理,人间尚存忠孝之道,死固所愿,何可惜哉?”
无数人为文章感召,纷纷起事,就连境内的渤海人盗匪、头下军州的军将,流民的首领,甚至是萧奉先和耶律淳自己手下的军士,都纷纷来投。
萧奉先气急败坏,命大军攻取通州,打开进入东京道的道路。
然而阿骨打却不干了,说自己为文章所感,不能干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还拉着萧奉先也不许干,不然就要对萧奉先实施“兵谏”。
魏王同样气急败坏,命东路军将领耶律马哥进攻锦州!
耶律马哥同样看到了《辛丑露布》,心中犹豫忐忑,从来州到锦州的三百五十里路,竟然走了整整十五天!
……
“快快快……”一队在辽东百姓眼中,全身上下都十分古怪的灰衣军士,一人双马,正从辽阳出发,朝着锦州狂奔。
马是辽人的马,在大道上奔驰得极快,除了人,更多还驮着铁管木箱之类的器械。
开州城守萧茯苓这几个月日子过得很美,以前的开州,就是凤凰山上一个偏远落后的石城,宋人到来后,开州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与宋人四州接壤的口岸城市。
东面的宋人很够意思,扁罐派出一支勘探队,在这一带山中找到一处富矿,主动邀请萧茯苓共同开发,所得的金子一家一半。
然后大量的大宋商货,又成为两家之间的贸易物资,山城如今相比去年,日子是好过得太多了。
前日接到丞相钧令,要求放开道路,允许大宋军队入境,帮助大辽守卫辽阳。
萧茯苓完全没有意见,小老弟乃是宋人统治四州的高官,论身份比自己高得太多,平日里受了不少的好处,但是却不敢妄攀交情,现在可好了,两人在开州难得欢会一场。
如今更是同仇敌忾,萧茯苓搜罗了城中全部的军马,供扁罐的新军赶路,还豪爽地拍着胸脯,跑死了都算哥哥的!
也是,两月时间里,扁罐的探矿队直接炸开金矿,让两家能够挖掘以前垂涎而不可得的“岩脉”,产量相比过去在河里淘沙子,高出了数倍。
开州城一年得过去十年之利,又能够采购大量物美价廉的宋货,这些都是小老弟带给自己的福分。
辽东马匹价格便宜,萧茯苓如今守着金窝子,不差这点钱!
四百里山路,扁罐只用了四天,便赶到了辽阳。
来不及与王经和萧瑟瑟细谈,扁罐在辽阳换了马,便带领军士奔赴锦州。
将士们身上穿着的,都是造城的工程兵的灰布衣服,没有勋表军衔,只以随身武器区分阶级。
名义上,他们都是义勇军。
他们的严格的军纪和行军的速度,带给王经等辽国南院朝野极大的震撼,私下里,将这支部队称作“飞虎”,将扁罐称为“飞将军”。
只用了七天,义勇军便从鸭渌江口的珠州,部署到了辽东门户锦州,扁罐他们出现在城外的那一刻,知州马彬才刚刚从红翎使节手里拿到王经发来的急报!
一日一百一十里,这是辽人都做不到的行军速度!
其中的关键,就是扁罐一行的足供半月行军的干粮。
锦州,中京入辽东的咽喉要地,依山临海。
“由榆关东北傍海行,经迁州八十里至来州,八十里至隰州,八十里至桃花岛,一百里至红花务,九十里至锦州。”
“出榆关以东行,南濒海,北限大山,尽皆粗恶不毛,至山,忽峭拔摩空,苍翠万仞,全类江左,乃医巫闾山”。
相传舜时把全国分为十二州,每州各封一座山作为一州之镇,闾山被封为北方幽州的镇山。周时封闾山为五岳五镇之一。
在辽语里边,医是“血红色”的意思,巫闾意为“母鹿”,因此,“医巫闾山”在辽语里,其实就是“赤鹿山”。
相传辽太祖时期,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在此读书,山中还有诸多曾任南京镇守的辽国王子,以及他们的妃子的墓葬。
锦州太守叫马彬,是辽国著名的大贤臣、大清官马人望之子。当地有名的闾山书院,就是马家的族学之地。
扁罐匆匆与马彬交代了后勤事务,寻即接手防务,也不扰民入城,而是在城外闾山险要之地,建立阵地。
在马彬眼里,这支军马处处透着古怪。
不结营,不扎寨,风餐露宿,天天拿着一种铲子在山坡上挖掘壕沟,填堆麻袋,砍伐松木。
怎么看都不像正军,倒似一支劳役队伍。
不过军队的风范气貌倒是让马彬佩服,真真的秋毫无犯,百姓们送去牛羊,回来欢天喜地地告知自己义勇军还给钱!舶来钱!
马彬不禁对百姓们的态度又好气又好笑,军队的任务是御敌,不是做慈善。
几枚铜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魏王的大军要是挡不住,看你们这些人还高兴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