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穿透琵琶骨, 单薄的白衣紧贴于肌肤之上,森森血迹凝结在肩膀,大片大片地洇湿。
脸色苍白如死人,满头乌发散乱而下, 将脸庞遮挡, 忽然间, 一盆冷水浇了过来, 少年一个激灵。他费力将湿漉漉的睫毛撑开一条线, 眸光凝聚, 绀蓝色逐渐沉淀出一片澄澈纯净, 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渐渐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他向着那被重重铁锁束缚的少年走了过来, 冰冷的视线, 一寸寸拂过他的脸庞,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戒。
“醒了?”
肖珏没有反应。
他的潜意识还处于茫然的状态, 目光与男人对上,好像还置身于多年前的某段时光之中, 那个哥字卡在喉间, 唇瓣也半张着,却被布条阻隔了声音。
双眼瞪大,带着一种孩童似的稚嫩。随着身上痛感的层层传递,意识到如今处境的他,猛地醒悟,整个人仿佛化为随时暴起,一口咬断敌人咽喉的豹子,整个人充满浓烈的恨意。
憎恨 旧十胱 (jsg) 的情绪,不断冲男人扑打而来, 锁链因剧烈的反抗而哗啦作响,猛地牵动伤口崩裂,鲜红的血顺着肩膀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坠落在地。
他死死地瞪着男人,眼白中血丝密布。
“怎么不唤人呢,嗯?朝蕣,是我啊,你的哥哥啊。”
肖渊笑得慈眉善目,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这副模样,还真是可怜,如果段灵怀还活着,真应该让她来看看,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如今都在忍受怎样的折磨。她到死都放不下的人,是你,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啊。明知道那是假的,还是跟了上来,这份母子情深,还真是感人肺腑呢!”
啪啪啪三声,他拍手赞叹,啧啧道:
“毕竟百国第一美人,有哪个男人能放得下,就连父亲,连我……”
“都在日夜想念她的滋味。”
肖珏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嘴巴却被死死地封住,说不出一句话。
肖渊见状,伸手撕开他嘴上的封条,半点也没留力道,他端详着肖珏的面孔,五官完美到,就连那撕开封条留下的红色痕迹也无损半分,嗤笑,“真是漂亮的一张脸,让人看了就恶心。”
他戴着雪白的指套,捏着他的下颌骨逐渐用力,像是要硬生生捏碎一般,
“肮脏的小杂种,段灵怀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一口血沫喷到他脸上,肖珏吭哧喘气,唇角血丝蜿蜒,肖渊偏了偏头,不见半点怒色,反而扬唇一笑,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咬住,他的犬齿隔着指套重重地咬合,就像一匹嗜血的狼一般。硬生生咬下一块血肉,肖渊吃痛至极,抬起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坚硬的靴子,与他的骨头重重一磕,碎裂声响起!肖珏痛到扭曲的脸色,极大程度地愉悦了肖渊,他捂着逐渐渗出鲜血,染得模糊一片的手掌,咬着薄薄的指套脱掉,再用它在手掌上随意地缠了几圈止血,盯着肖珏,直摇头,“不乖,你不是一个乖弟弟。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他的脸色突然凝固,宛如一块雕塑一般定定不动,这令肖珏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
肖渊长长地哦了一声。
“对了。那个女人。”
“那个姓云的女人。”
果然看见极度的恐惧在少年脸上闪过,他的脸色更加惨白,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也许是害怕暴露了情绪,他紧紧地闭上了眼,浑身在不可控制地颤抖,却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肖渊颇觉满意,又立刻摇起了头,一副颇为遗憾的表情。
“可惜,我与人约定好了,要将她作为送给那人的大礼。”可惜,不能像对待段灵怀那个贱.人一般肆意践踏。否则那一定很有趣,肖渊心中的遗憾更浓了。他是当真觉得有趣儿,兴味盎然地摸了摸下巴。
“你说她会不会来呢?”
“会不会,为你而来。”
“你们的关系很是亲密吧。到哪一步了? 旧十胱 (jsg) 她有教会你,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么?”
“我听说,为了那个女人,你还搞出一大堆幼稚的把戏。”肖渊皱眉,一副很不赞同的样子,“我亲爱的弟弟,你怎么一直不明白,这个世间,本来只有掠夺者才能生存。果然像你的母亲一样愚蠢,这种浅显的道理,难道要我教你么?”
他贴近他的耳边,循循善诱,“既然想要完全地得到她,就应该砍断她的手脚,折断她的羽翼,永远地锁在床榻之上,任你宰割,让她明白你才是她的全部。”
“女人就是这样下.贱的东西。”
“不要让她觉得,你是非她不可的啊……否则就会得寸进尺,一步步爬到你的头上来。”
肖珏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抬起眼,汗湿的发贴在额角。一字一顿地说:
“你懂个屁。”
肖渊的脸色凝固。他直起了身子,玉扳指抵在眼角,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阴沉:“看来你还没有吃够教训。啊,对付你这样的小杂种,皮肉之苦恐怕并不管用。你忘了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你也不希望同样的事,在你心爱的女人身上发生吧?”
肖珏嘴角下撇,比肖渊还要阴冷几分:
“你敢动她试试。”
不过是丧家之犬的狂吠,肖渊根本没放在眼里,“啧。”他徐徐叹了一口气,好似颇为无奈。
“我也不想这样对你的啊。”
“进来吧。”随着吱呀一声,一丝光线透了进来。推门走入的少女一看见肖渊,便咯咯直笑,“老远就闻到了血腥气儿,看来您的手段不太高明呀。”
正是梁怀菁。
她走进几步,看清少年的形容,惊讶一闪而过,转头对肖渊道:“我有一事不解。您为何要盯着这个公子珏不放,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不是么?”
肖渊面露不悦,她立刻:“是我多嘴了。”
“过来。”肖渊一把将她锁在怀里,手指一路往下顺着裙腰边缘滑进。刺入到黑暗地带,少女的脸庞迅速地红了起来,无法忍受地倒在他的怀中。他天生就有那样的力量,令人不由自主地屈服在他睥睨万物的强势之下,为他神魂颠倒。面纱掉落,肖渊视线触及她绝美的面庞,却厌恶地撇了开。
他冷冷地说:“真是一个劣质的替代品,”
梁怀菁沉浸在手指的强势入侵之下,浪荡地喊出了声,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闭嘴。”肖渊把人按在怀中,不看到她的脸。忽然沉声说, “名双叠,代天下,你可曾听说过这个预言。”
“是一个卦象,“梁怀菁嗯嗯地哼着,喘着气,“可是那卦象所昭示的,不是一名女子么?”
肖渊掐着她的下巴,“是,也不是。可见,对天下人的误导有多深了。珏可解玉中之王,贵不可言,此名是上天预示,我父亲拟旨亲赐的名。”
肖珏的视线凉凉地瞥了过去,少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是个死人,“虞氏造反,他当 旧十胱 (jsg) 居首功,父亲却不升反降,贬谪入燮国,看似驱逐,实则,是要他接管燮国的基业。连我这个太子都越过了,段太尉甚至派出亲卫护送。
在古书上,还曾记载了一个说法,珏,多用作女名,玦才为男子名。与那预言,每一样都吻合上了,怎能不令我忌惮?”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
110.缘字诀(8) 他不一样。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
“杀了?”肖渊呵呵一笑, 将梁怀菁的长发扯住,面目阴冷,“活在这世上,可比死要难多了。”他贴在她的耳边说, “知道折磨一个人最好的手段是什么吗?是找到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 一点一点地, 击垮他。当着他的面, 毁掉他最珍视的一切。”
“我要他活着, 不仅活着, 还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一声叹息仿佛来自大乘天的梵音一般, 怜悯慈爱令闻者泪落, “死了多可惜啊, 死了就太无趣了,我还记得他刚生下来时, 小小软软的一团,我真心疼爱过的弟弟啊, 怎么下得去手呢……”
梁怀菁喘着气倒在他怀里。肖渊在外有玉菩萨之名, 乐善好施仁爱通达,可梁怀菁知道他本性残酷,阴冷嗜血,视世人苦痛为至上美味。
月初,她前往乾坤谷寻医问药之时,偶然与肖渊相识,立刻便被他英俊的外貌儒雅的性格所深深吸引,主动跟随,身心交付, 探知到了许多阴暗的秘密,譬如百国第一美人,灵怀夫人与世子的暧昧往事,再比如,他的世子妃并非传言中那般暴病而亡,而是被他关在地下活生生折磨致死。
坏透了,根子都烂透了。可她却仍然沉沦于这个男人甚至为了他不顾一切。
哪怕假扮成他昔日的恋人,只要能跟他有这样的关联,她便心满意足,梁怀菁在他怀里激动地颤抖着。
***
云意姿推门而入。
木门吱呀一声,灰尘簌簌而落,像是很久都没有人进来过了。有人背对着她坐在屏风后,指骨一下一下敲打着扶手,整个上半身都紧紧地贴着椅背,看起来好像跟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四周摆放着书架古董,原本应该极具书香气息,却因为光线得不足铺垫出了阴森森的感觉,云意姿缓缓走上前去,那人的轮廓在视线中逐渐清晰。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故人。
相貌清俊,额间束着一根深青色的佩巾,作文士打扮,神情慵懒,剑眉星目,薄唇呈现菱形的优美形状,不是梁怀坤,又是何人。
云意姿嘴角的弧度,不知不觉抹平了下来,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懒得出口,只有开门见山地四个字:“他在哪里。”
梁怀坤将手抵在鼻梁上,掀起长 旧十胱 (jsg) 眸,对云意姿的到来并不感到丝毫意外,他仔细观察着云意姿的表情,忽然微微坐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一丝光亮在眼底稍纵即逝,“你在对我发怒?”
云意姿抿唇。
“为了谁?……让寡人猜猜。”他语气颇为玩味,“是那个贱婢的儿子?”
“寡人的云姬,令所有人都赞不绝口的柔懿和顺,连最卑贱的阉奴,都以礼相待。这样的你,竟然也会动怒,真是让寡人好不惊奇,不,是惊喜。”梁怀坤虽然把脊背挺直了却始终坐在椅子上不起身,看来脚上的伤恢复得还不是很好,察觉到云意姿的目光流连之处,他忽然耸肩冷笑道:
“云姬啊云姬,你背着我,还有多少副面孔?”
“趁寡人病重之际,私会别有二心的朝臣,密谋乱我内政,事后更是百般蛊惑于寡人,一手提拔只会谄媚弄权的宦官,在寡人宫中到处都安插了监视之人,将寡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啊。单单是这些罪状,你便可以被处以极刑了!”
云意姿盯着梁怀坤的面孔,微微一叹,轻唤了一声主公。梁怀坤眸光一动,她的脸色柔和下来,“主公竟然,知道了这些事啊。”
她在梁怀坤对面坐了下来,摸了摸茶壶,是温热的,“夫妻十年,从未这样与您促膝长谈过吧,”云意姿说着展颜微笑,气质在一瞬间改变。仿佛坐在梁怀坤对面的,是重新穿上那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裙的大娘娘,即便是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也宛如身处那灯火通明的明堂,说不出的沉稳强势,她手腕微动,平举着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盏茶,尾指微微翘起,这是她为大娘娘时的小习惯。“主公请。”梁怀坤一阵恍惚,好像是他的云姬回来了。
“云姬,寡人好想你……”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云意姿始终淡漠地微笑,“主公”她自顾自倒了一盏茶,却不饮,只把玩着,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让梁怀坤觉得极为陌生,陌生到可怕,“您究竟在怀念什么?是我的温柔小意,还是日夜不离身的嘘寒问暖?是我的宽容大度,懂事贤惠,没日没夜地为您引荐美人?唉,主公啊,您有认真想过么,您所爱恋的,难道不是一直以来,你自己所看到的那个云姬么。”可是那个云姬,是我让你看到的啊。
不顾梁怀坤勃然色变,她平静地说了下去,“那些顺从,不过是曲意逢迎,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真话,就看主公,愿不愿意相信了。不相信也没关系,毕竟如今,我们并没有丝毫关联不是吗。其实那个时 旧十胱 (jsg) 候在您身边,我没有一天快乐。我承认,您后来待我确实不薄,待我很好,好到仿佛完全可以弥补曾经的那些伤害。可是主公,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怎么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呢?也许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梁怀坤的脑海中闪过种种画面,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额头,云意姿始终云淡风轻,“您也看到了,前世我们强行绑在一起,最终导致的后果是,你杀掉了宛须,那个对你最忠心耿耿的人,却是你,亲手把他杀了。你敢说,你当时没有感到一点点后悔?你看,你做这样的事,不仅没有获得任何人的认可,也只是令自己陷入痛苦而已。”
为他倒茶。在她成为大娘娘之后,再也不会主动为他做这些事,全都让奴仆们代劳了,“我不肯跟您去死,以为已经能充分地说明一切,然而您却不愿从幻想中醒来,第一,你不敢相信,自己沦为了战败者,第二,你自以为的,一直,一直深爱着你的女人也离你而去,你无法承认你彻彻头彻尾的失败,才这样紧追不舍。”
她用那种洞穿人心的眼神看来,梁怀坤被她盯着,仿佛要无所遁形了一般,从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云姬竟然也能像文士一般冷静地谈判,“主公,您确定,对我的情意,是爱,而不是执念么。”
“不,当然不是,我”他有点狼狈地躲闪着,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感觉自己被她用刀一点一点完完全全地剖开,大剌剌地敞露在阳光之下,一切弱点暴露无遗。
“主公,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与他平起平坐,平静地说。
见她起身似要离开,没有半点留恋,梁怀坤抓紧了扶手:“云姬!你就那么自负,确定你的选择是对的么?人都是会变的,世间男子更是如此,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何况是我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等以后你就会渐渐明白,他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若是你的容颜衰老,便不会再像现在这般钟爱于你,转头便去寻觅更加新鲜的美人,不仅拈花惹草,还要永远霸占着你。”
梁怀坤气急败坏地叫道:“我的父亲这般,我是这般,他也不会例外!”
云意姿回眸,勾起嘴角。
她摇了摇头,“主公,你还是不明白啊,对我而言,男子的情爱,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啊。难道这世上的女人没有被谁爱着,就活不下去了么?即便有一天,他不再属于我,寻觅到了更新鲜的 旧十胱 (jsg) 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自保的能力,不被伤害,无有性命之虞,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就那样互不相干,也未尝不可啊。”
梁怀坤越听,越是震撼。
“世俗的情爱何等虚渺,本来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我从来就不相信,又谈何在意,”云意姿望着虚空,脸色忽然柔和了下来,“可是主公,他不一样呢,”
仿佛想到了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她笑得一脸神秘,又愉悦,“即便不爱。留在他的身边也无妨,若有子嗣傍身,更好不过。毕竟你我都知道,他以后会是什么人。”
梁怀坤被她这句话气个半死。
“你以为,我会让他有这个机会?!不过是个还没长全的毛头小子,他的哥哥也不会——”他脸色铁青地低吼出声,云意姿却敏锐地觉察到他话中的漏洞,一眯眼睛:“你是说,肖珏被肖渊带走了?”
梁怀坤忽然闭口不谈。他古怪地笑了笑,“就算你们在一起,也只会互相折磨。”
云意姿拂袖欲走。
他忽然叫道:“云姬!”
云意姿背对着他不曾回头,“梁国公,我已不是云姬。请换一个称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