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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知道这样很不好,微微偏过了头,不再跟云意姿对视,像是怕惊扰什么,轻轻地说道,“云娘,其实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一直都不是。”
  “我有着极度自私的一面,这一点我很清楚。”他握着她的手,按在了胸口处:
  “这里关着一只,连我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怪物,有时候,它会突然跑出来,完全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云意姿听明白了。
  就在刚刚,他竟然,想杀了那对夫妇么。
  就像杀了黄莺,杀了之前那些刺客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再清晰粗暴的杀意罢了,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所有生命在他眼中,确确实实,是没有温度的。
  这一刻云意姿才直观地体会到肖珏与世人的迥异,若是不加以遮掩,等到更多人觉察到肖珏思想中危险可怕的一面,也许,他当真会被划为一个异类。
  人本能的求生欲望,想要从这种极端的危险之中逃离出来,云意姿被这种情绪压迫着,手指不禁微微地蜷缩,却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冷,从覆盖着她的手心传入。
  “怕我么?”
  云意姿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垂下眼睛,盯着肖珏的手。
  天生如贵族一般优雅的艺术品,指节修长干净,每一根凸起的指骨,玉石般冰冷漂亮。
  薄薄的皮肤遮盖着青色交错的血管,连腕骨都精致不似真人。
  这样的一个人,体内汩汩流淌的,究竟是何等血液。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啊,”
  他却低声说着,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胸前,一点一点攥紧了她的手心。目光极为专注黑暗,喃喃自语地说:
  “它最近都很听话,没有跑出来。好像是从有一天开始,有什么束缚着我了,让我不再那么想杀死什么。甚至,生出融入这个世间的渴望。我羡慕着那些平凡的人,也想像他们那样活着。”
  云意姿内心翻江倒海,她想躲避来自肖珏的视线,因为那视线实在是太过强烈,太过专一,凝聚了巨大的热量,好像就要灼伤她的皮肤,连带着血液都沸腾了。
  心跳,也像连续敲响的钟声,咚、咚、咚……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了。
  她拼命地遏制住了逃离的冲动,没有后退一步,也没有躲开他落下来的目光。
  云意姿微微仰脸,坚定回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满是他的脸庞。
  “我明 旧十胱 (jsg) 白。”
  “我都明白的,公子。”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在一瞬间,他获得了巨大的满足与平静,心里那股暴躁也迅速平息了下来。狰狞的巨兽收回了爪牙,温驯地趴伏在她脚边。
  肖珏在她眼底,看见清晰的自己的轮廓。
  他缓缓举起二人交握的手掌,于无形之中,缔结了某种契约:
  “束缚我的这条锁链,就在这里。”
  放到唇边,轻轻一吻:
  “云娘,你要看好我。”
  他的眼底深邃,宛如湖水般粼粼又沉寂。
  云意姿举目,看向他身后,惊奇发现,那里竟然长着三墩木槿,高若两丈,冠可盈亩。
  花开满树,烂漫如锦。
  一朵含着露水的木槿花垂下,恰巧开在他的鬓边几寸,微蜷的花瓣鲜嫩又怜人。
  云意姿探手,虚虚抚过他的脸颊,将那朵红得耀眼的木槿折下。
  “花是深红叶曲尘,不将桃李共争春,”
  她低低念着,手腕一转,那朵木槿花儿便抵在了他的心口处。隔着沁凉的花瓣,云意姿将额头轻轻贴在他的胸口,温柔轻语:“今日惊秋自怜客,折来持赠少年人。公子,这些花开得这样好,若是无人看见,无人欣赏,岂不落寞可惜。将来,我们还有很多花期要赶,很多风景要看。不要囿于一时的烦虑,好么。”
  肖珏抚摸她的发丝,在她的后颈处慢慢摩挲,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朝蕣花,朝开而暮落,连我的名字都注定了难以长久地得到什么。我也不想这般,可是,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我也很难受,却没有办法。”
  手臂收紧,将她与那朵木槿花,毫无缝隙,紧紧地相贴,似乎要融进身体里去:
  “总觉得云娘会离开我。总有一天你会抛弃我的。”
  他用一种可怜的腔调,哑着声说,“到那个时候,我又是一个人了。”
  “为什么呢,”云意姿试着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忽然发现,不难理解他为何会流露出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若是自打幼时便缺少关爱,甚至要耍一点小心机,才能获得微小的关注,等到长大,自然便会紧紧抓住那些得来不易的温暖,再也不肯放手了。
  她只觉得,现在的肖珏好脆弱,好像不论是谁,都能轻轻松松把他打散了一般。
  心口不禁有些泛酸,捧起他的脸,充满了对眼前之人的怜惜:“公子你好好感受呀,我就在你面前。”
  “我们十指相扣,”
  “你能拥抱我。”
  “也能亲近我。”
  “你看着我,我也一直看着你。”
  “不论发生什么,我答应公子,不会随便丢下公子一个人的 旧十胱 (jsg) 。相信我,好么。”
  他有一点儿犹豫,眼睛不确定地眨了眨:“你心里……”
  “我心里有你。”
  原来要一遍一遍地跟他表达清楚才行。
  还要借助肢体的动作,跟他传达出她的在意。否则就会不安,会猜疑,像个天性骄傲,又满怀悲观的孩子。
  大庭广众之下,云意姿也不在乎路人是怎么看的了,七夕将至,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的世俗中的男女啊,难得放纵一回,她遵循着内心的愿望,伸长手臂,攀上了少年的肩。
  他最近的个子窜得当真是极快了,云意姿甚至需要稍微踮脚,才能完全揽住他的脖子。
  肖珏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呆呆地垂脸盯她,耳朵尖飞快地通红一片,每次只要是云意姿热情一点,他总是害羞得不行。
  双手也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承受这一个完全由云意姿主动的拥抱,来自她的香气她的重量,他都贪婪地全盘接收。
  云意姿抱着他,真切地感受着他的体温,夜风吹久了,二人的手脚都有点凉,这般无所顾忌地紧拥着,一股温暖慢慢地在二人之间传递,呼吸也渐渐燥热起来。
  云意姿环着他的肩膀,拉低了他的脑袋,肖珏顺从地降低下来,用脸颊贴了贴她的侧脸,像只温顺的大猫。
  不知是吹了太久风,还是他本来体质偏寒的缘故,肖珏的皮肤有些冰冷,不过对于云意姿来说温度刚好,并不难受。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声音有点闷闷的:
  “你真好。”
  云意姿偏过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我对公子,什么时候不好过。”
  他嘟囔,“你之前就不好。推开我,不理我,不让我亲,说要嫁给别人,还因为那个假惺惺的王司徒跟我生气,”云意姿听着他一迭声的抱怨,不禁肩头耸动,笑得不行。
  他一怔,也突然意识到这些话实在是幼稚得不得了,静默下来,脖子赧然一片,只在她耳边轻轻挨蹭着。
  云意姿任他耳鬓厮磨,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温暖。鼻尖一动,她在他肩旁嗅到一丝,极为浓郁的香气,这味道不好形容,像是各种甜美的花香混合在了一起,十分冲击人的嗅觉。
  云意姿抬眼,突然发现,这香气并不是从肖珏身上散发出来的。
  从远处,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擦过脸颊飘落,有点痒。竟是一片,两片紫色的花瓣,旋转下坠,静静躺在脚边。
  随着不断的花瓣飘散,方才云意姿闻到的那股极致的香气,裹挟着暖熏的风,逐渐蔓延了开来。
  “花魁娘子!”
  “快看,花魁娘子游街了!”
  随着一声高呼,原本三三两两散落在街道各处 旧十胱 (jsg) 的行人迅速聚集,汇成条条人流,往路中央涌了过去,一人擦肩而过,差点将云意姿从肖珏身边撞开。
  还好肖珏及时护着她的肩膀,把她牢牢地护在怀里,身形一动,来到一处安全的角落。掌心压着云意姿的后脑,低声询问:
  “没事吧?”
  云意姿摇了摇头。肖珏便冷冷望向那撞了她的人的背影,隐约寒光在眼底浮动,正要松手向前,却被她轻轻牵住了袖子。
  “先看看情况。”
  肖珏强压怒气,反握住她的手。
  只见熙攘欢呼的人群中,一辆华美无比的青骢锱车由远及近,缓慢地驶了过来。
  巨大的车轮在道路上一点点碾过,装饰着黄金玛瑙的高高华盖之下,浓紫色的纱帐款款飘动。
  这纱帐材质轻盈,却是层层叠叠,大约有十几层的样子,其后端坐一女,窈窕的身形若隐若现,一眼看去,不难断定是个美人。
  所谓花魁游街,乃是燮国的地方特色,一年一度,伴随着香风吹散,花魁的侍女,即陪坐在马车四角的,四位豆蔻年纪的少女,将手伸进装满鲜花的筐子,一扬手,便是漫天花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道路两旁。
  紫色,红色,黄色,云意姿定睛一看,那花竟是用颜色鲜丽的锦缎做成,花的花蕊之上,还镶嵌着珍珠金米等物。
  人们欢欣雀跃,争相哄抢,云意姿与肖珏立在木槿树下,为这堪称节庆庆典一般的场面暗暗惊叹,这时,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在路过二人面前的时候,忽有狂风大作。
  那紫色的纱帐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端坐着的人影,大片大片的雪白映入眼帘,堪堪是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她脸上蒙着面纱,半张脸都被挡住,一点朱唇在轻薄的丝绸下若隐若现,而那露出的雪白滑腻的皮肤上,没有一点瑕疵。
  从眼角到鬓边,竟是描绘了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赭红的花瓣交织着金色的勾线,妖艳魅惑到了极致。
  风起,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云意姿也不过是从侧面窥得这女子容貌的一角。便被这短暂而极致的美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燮国区区一个小镇的花魁,竟也能有这般容貌,仿佛不属于凡间、不能被凡人所见。
  因为只消看上一眼,心口便涌上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容颜生得那种程度,甚至能掠夺走旁观者的呼吸。
  与云意姿一般,肖珏也久久没有说话。转头看他,却见他神情莫测,仿佛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 旧十胱 (jsg) 。
  “公子怎么了?”
  肖珏沉默了很久。
  “很像……”
  他的嘴唇颤抖着,眼中失去了焦距,“云娘你看见了吗。很像……她很像,一个人。”
  云意姿皱眉。
  能让肖珏受到如此大的震动,是像谁……云意姿脑海里猛地闪过零星片段——那张古画中的眉眼——方才那个花魁……她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吐出那个名字:
  “段……段灵怀?!”
  不可能,段灵怀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不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