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地弯下身去,在她膝盖上轻拍,不让一点尘灰停留在其上,起身之时,却强势地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我只问云氏的意思,”周昙君的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缓缓道,“你果真愿意么?”
云意姿弯了弯唇,刚想回答,手里便一紧,似是无声的警告。
肖珏没有看她,睫毛却在轻颤。
他不喜欢她跟别人说太久的话,相视一笑也觉得刺眼,一刻也不想让她待下去。于是盯向周昙君的目光,掺上凶狠的警告。
却在耳中传入三个字的一瞬间,全数烟消云散,肖珏猛地侧脸,微微惊愕地半张了唇,因为他刚才,分明清楚地听见她说——
“我愿意。”
如同一团烈火轰在心上,炸成烟花,碎屑四溅。
周昙君美目微凝。也知晓再问下去,也是自讨没趣——罢了罢了,缘来缘散,天底下,到底是没有不散的筵席。
遂一言不发地招来雁归,搭上她的手腕,款款转身离去。
而肖珏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云,云娘,你说什么……”
全然没注意四周,呆呆的缓不过神来。视线之中,只有云意姿一个人的存在。
他突然开口:“你知不知道,愿意是什么意思,你说愿意,我便相信你是真的愿意。”
“我已经当真了,你不能反悔。”
他像个老妈子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将她的双手合在掌心,愈合愈拢,薄薄的唇抵着她的手指。
“你一定不可以反悔啊,云娘,你一定要记住了。”
盯着她的眼睛,絮絮叨叨,确认着什么一般。
云意姿并未挣脱,含笑的眸中,重现久违的温柔与纵容之色,“既是已决定之事,便不会反悔。公子不肯信我么?”
“我信你。”
肖珏脱口而出,欣喜若狂。
他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紧紧得像是拥抱着什么世间极珍贵的,失而复得的宝物。
肖珏更想说“我娶你”,可是他也知道,如今的肩头太过单薄,这样重的承诺,岂能随随便便地出口。
一定要 旧十胱 (jsg) zwnj;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能让她依靠才行,到了那个时候,他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那三个字。
可是怎么办,怎么办,云娘说愿意,她说愿意,他好开心,开心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感觉心脏快要裂开了……
云意姿发觉肩上微微湿润,侧首,却有轻轻的啜泣声传到耳中,如同一只猫儿般无助。
他的脸偏了偏,在她肩膀处轻轻一蹭,“公子你这是……”
怎么像个小孩子一般,云意姿倍感无奈,却安静地一动不动,任他慢慢地平息下来。
太液池的雾气随风弥漫,轻薄柔软,笼罩住相拥的二人。
深吸了一口气,肖珏埋在她微湿的发间,闷闷地说,“我以为,云娘不会答应我。”
“我以为云娘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
“我好欢喜,欢喜到不能自抑,”
他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云娘,就好像天底下最大的好事,降临到了我的头上。云娘,我好幸福。一定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候了。云娘,你真好。你比任何人都好,我好喜欢你。
你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你这样好,今后不论是谁,不论用什么来换,我都不会答应。”
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语序混乱,倒豆子一般,陈述出心中的感受。
说到最后,气息炙热,嗓音喑哑地贴着她的耳廓,反反复复吐露一句话:
“我喜欢云娘。”
“好喜欢~”
“好喜欢~”
“好喜欢~”
“好喜欢~”
“好喜欢云娘啊,”他不停地重复着,双目微微打开。
光芒在其中沉淀,眼睫如同颤抖的翅翼:
“不要离开我,”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他吐息混乱,脸上的表情病态而痴狂。
仿佛说上一百遍,就能与她永不分离。
94.痴情司(2) 只是不想说罢了。……
清晨, 金色的光芒倾洒在王城四处,一排车马有条不紊地行进,三两辆装乘锱重的青布马车之后,赫然是一装饰雅致的辕车。四周跟随着十余紫色衣衫的护卫, 牢牢地保护着马车的前后左右, 不留半分破绽。
另有十数黑衣甲士, 胯.下骑着膘肥体壮的骏马, 身姿威猛, 他们是段衍太尉所派, 专程负责护送王子珏回归燮国的精兵, 在他们中间竖立着写有“段”大篆字体的旗帜, 正烈烈迎风飘扬。
而与这副全副武装的场景格格不入的是, 一相貌格外儒雅俊美的青年, 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那辆坐着贵人的马车之后。
他轻轻抬眼, 晨曦已经完全地显露了出来,只见远处, 青翠的山峦横亘在外城的北面, 波光粼粼的流水绕城东潺潺流过。
告别洛邑的车辙之声,响彻于通往山野的大道之上。时值初夏,空气中漂浮着清凉的草叶气息。
青年始终 旧十胱 (jsg) 不快一步,也不慢一步。
他与那马车并肩缓辔,似是不愿分离。
直到胥宰掉转马头,来到那人身前,低声说道:“司徒大人,就送到此处吧。”
这一直驱马追随的青年,正是大显司徒王炀之。他似是刚刚下朝, 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大袖,黑发以乌金冠束起,整个人显得清爽而俊逸。
胥宰又劝了几句,只说此处,已至城外十里之外的送别亭,再走,便太远了。
王炀之面色一默,这才手腕一紧,勒住缰绳。这时,有人从车窗探出头,向他的方向看来。
她鼻尖玉润,侧颜如雪,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用发带扎起一束,鲜艳的红色与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叫人久久移不开视线。
她的视线扫向王炀之,诧异在脸上一闪而过,美目微睁似乎要说点什么,王炀之已先自将唇一勾,露出了笑意。
胥宰来不及劝阻,他已双腿一夹马腹,主动驱马上前。
到得那马车一旁,王炀之微微俯下身来,喟叹道:“听闻女郎此去,归期漫漫。”
语声脉脉流动于耳边,说不出的熨帖温柔,迎着他令人如沐春风的儒雅气韵,云意姿似有所感,轻轻一笑道:“长路迢迢,竟也不知是喜是忧。时间仓促,未及向大人道别,是意姿疏忽了。”
王炀之摇了摇头:“吾一向尊重女郎的选择。”他眸光莹莹,柔情似水,“此次驾马赶来,别无他意,只是来给女郎,送一壶酒。”
晨曦金色的光芒在他的发上跳跃,滑落,云意姿忽然意识到,绛红色是他们初初相见时,他所穿的颜色。
云意姿与他视线接触,见他清澈的眼底似有些微明亮之意,很快又微微黯淡了下来,却半点不损俊美的面相。
他没有多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始终真诚温和地凝视她,大显司徒,亦是个顶顶骄傲之人,有他自己的坚守与执拗,不会苦苦相逼,也不会去记恨动怒,只永远都这般宽容,理解,云意姿忽然心生愧意,为从前报复佟荷对这人的利用。这般君子品行,本应该完美到不容一丝污点,因为她的私心,却背上克妻的嫌名,这么一想,云意姿心中的负罪感又重了一些,连带着态度都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大人抬爱,意姿何德何能?今时今日,受之有愧。”
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手从怀里一伸,将什么向云意姿递了过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女郎无需记怀。但作路途乏累时的解渴之用。若有想念,勿忘以鸿书为寄,此酿,当随时为女郎所备。”
云意姿握着瓷瓶细颈,这坛酒,他在怀里捂暖了,有着很合适的温度。唇齿间不免碾过幽幽轻叹,“多谢司徒大人。”
瓷瓶的周身紧紧包裹了一层红纸,似乎相贴于上,不知什么材质,细腻光滑得紧。酒 旧十胱 (jsg) 水沉沉坠在坛中,仿佛蕴藏了无数的珍重之意。
微微香气透过酒塞传来,缭绕在她的鼻尖。云意姿双手握着那圆润精美的瓷瓶,仰起脸,真心实意地对他说道:
“既是司徒美意,意姿却之不恭,这便忝颜收下了。”
要将车帘放下,却忽听得男子的声线朗朗:
“三里清风三里路,只待送卿北去。但吾相信,你我定有再会之期。若是重逢之日,吾未成名卿未嫁,凭那一纸婚书,吾也定当认账。”淡淡的戏谑在眼底划过,离别的惆怅也被冲淡了许多。
一如那时的舒朗开阔,这男子拥有不凡的学识,饱满的自信,独一无二的风华气度,而她差一点成为他的妻子。
“吾府中桃花不败,此酿便无尽时。”
恍然间,云意姿被这一句话拉回了飘离的思绪,不禁蹙眉感到困惑,“婚书?”
话音才落,她忽然低呼一声,紧接着车帘便唰地落下。
落下那一瞬,王炀之分明看见一只青筋明显,苍白修长的手,而她被那只手拉扯了回去,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嘀咕人声,似是女子轻轻的抱怨。
微风在身畔拂过,送别亭悄然伫立在长坡之上,仅仅几步之远,檐角铜铃叮咚,声声悠扬。四周环绕的杨柳很是茂盛,催发着鲜嫩的绿意。
白马之上,王炀之怅然良久。勒着手里的缰绳,停留在了原处。
看着那马车渐渐离开他的视线,直到,全然沉没于一片绿意。
马车之中,少年淡淡阖目。
云意姿拧紧了眉,脸色有些不虞:“公子为何如此。”
宝相花纹的细毯上,空落落的酒瓶缓缓滚动,清冽的酒液洒满一地,将毛绒浸湿,一片反光的微亮。
顿时醉人的香味充盈在车厢之中。
他薄唇抿着,没有说话。
云意姿两手空空,方才她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扯回座上,硌得屁.股发疼,转眼酒坛便被他夺走,不过一眨眼,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哪有人无缘无故便这般行径的?
她按捺着怒气,语气淡淡道:
“还请公子给我一个解释。”
肖珏猛地睁眼,睫毛抖动,眼底的盛怒如暗火炙烈,“你想要饮酒,我自可以为你搜罗,天底下最难见的,最无价的,只要你说一声,我定会送到你的手上,为何偏偏想要留下他的。”
迎着他的眸光,云意姿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醋劲上头,开始发疯。可不过是一瓶酒而已,聊以赠别,又不是什么信物,他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云意姿有些不虞,抿唇不再说话。眸光一转,却见他手里还有握碎酒瓶的淡淡红痕。仍然是半晌沉默,只有肖珏的呼吸一声一声急促。
95.痴情司(3) 他很听话。
云意姿本不想服软, 只被他阴鸷的眼神一直盯着,又是同 旧十胱 (jsg) 在狭隘的车厢之中,生怕他不肯放过,主动揭过这一话题:
“公子为何总让自己受伤, ”
她叹了一声, 坐到他的身边, 将少年攥紧的手放在手心之中, 捧到唇边, 轻轻地呵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