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毕毕剥剥,躲避追捕的权宜之计变得好像变成了热闹温馨的故事大会。小雌虫听完故事,积极举手响应:我来讲第二个让我来讲小哑巴的故事好了,跟你们说,他可是我见过最奇怪的虫。
你怎么老是叫人家小哑巴,阿诺问,你们正经名字呢?
小雌虫满不在乎地迷眼:哪有什么正经名字,他就叫小哑巴。我呢,你可以叫我老大,谢谢。他像模像样地鞠躬。
乔瑞青感觉喉头有个硬块哽住,摸摸他的脑袋示意继续。
我以前也最不听话!(阿诺笑怼:难道你现在不是吗?)哎呀,荒原上本来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反正天大地大就我一只虫,活成什么样是我自己的事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有小哑巴也有彼得大叔,欧罗拉里还有一大群我小弟!小雌虫挺起小小的胸脯。
我是先跟小哑巴认识的。噢,你知道,这里本来找食物就很难,尤其是被收编以后连邻星的补给也断了。所以垃圾星特产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紫色的长得很丑但是吃起来有点甜的野草根,就成为了最受追捧的奢侈食品;我那时候可风光,能跑能打的,看上的秃草皮就没哪个孙贼敢碰!
又跑题,乔瑞青扶额没憋住笑。小雌虫吐吐舌头,回到正题:我就是在我的草皮上捡到小哑巴的。瘦骨伶仃,看起来像只小马或者小羊、小猫?刚出生的,四脚着地,细胳膊细腿完全撑不住一个大脑袋,哈哈哈哈。说着,他还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胡拱逗乐,招得小哑巴一个假嗔巴掌。
什么小羊小猫的,还不是实在营养不良才会这样瘦得不成比例。而小雌虫满不在乎的口气让这个灰暗的故事变得欢快,却更加戳虫心窝。
哎哟!反正小哑巴就是趴在那里偷薅我的草根吃。这小爷能忍?当然是冲上去就干啊。我一个左跨步加个直箭步,以风雨雷电不及捂住耳朵之势把他给拎到手里头晃荡,不费吹灰之力。小雌虫,像每一个小屁孩一样,每说一个招式就比划一个动作跟空气搏斗。
讨得小哑巴又锤他一下。
正当我要胖揍这小子的时候,我听到身后头有捏得尖尖的笑声,还有脚步声。呔!一转头我看见雪坡后头蹲着几个鳖孙,瞪过来的眼神那叫一个狠啊,最高的那只比划两下手里的刀子,扔下小哑巴吐口臭口水就要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种事情我见得多啦!就是欺负小哑巴瘦巴巴的打不了架,威胁他去做危险的事情。
火中取栗的故事。乔瑞青不说话,虽说荒星本就是个残酷丛林,但彻底失去秩序以后,灾厄降临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身上。让它们为了一口草根拼上性命。
那我当然是要追上去打啊!不是我吹,要是让我放开手脚打,那几只瘪三绝对不我的对手。可是你猜怎么着?小哑巴居然拦我!当时我就想,大意了,原来这小哑巴跟那些小偷是一伙儿的!但是我、我这虫有原则,绝对不会对呃,弱者下手
小哑巴含着笑在地上写:骗虫。
被戳穿谎言,小雌虫讪讪地摸摸鼻子继续说。好吧,我揍了他一顿。但我也是有留力气的好吗!打完以后那几只小偷虫早跑远了。这谁气得过!结果,哦吼他双手一拍再一摊,我没想到小哑巴从身子底下摸出我的草根,还有一坨棕色不明物给我。
我就纳闷儿。仔细看那个棕色不明物,是半块枯叶梗。
都把我整蒙了。那怎么办?那只能试试看能不能从那个哑巴脑壳里撬出来这个哑巴是怎么想了咯。你们无法想象尝试跟他沟通是多艰难的事情。小雌虫说到这儿夸张地抹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我们跟俩傻子似的在那儿连比带画的,更可怕的是,那时候我还不怎么认字!我估计可能花了有半个小时吧。天知道我是为什么饿着肚子挨着冻跟小哑巴杵在那里掰扯,那天可能有鬼怪蛊惑了我,真的!
最后的真相你们一定想象不到。那伙渣滓是胁迫了小哑巴不错,他们那个团队强行拉小哑巴入伙,把所有有危险的活都丢给他做,又给他超级差的待遇。那片烂叶子是小哑巴那天一整天的口粮,这种虐待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怪不得长那么瘦嘞。那你们猜为什么他还要给强盗们打掩护呢?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下来,卖着关子悠悠地环视在场所有虫。
就这种欠揍的叙事节奏别说小哑巴,连乔瑞青都想打虫。
他说要还每天一顿饭的恩情。搞笑吧!这下我知道了,小哑巴不是小哑巴,而是小傻子才差不多。
小哑巴全不反驳,刚刚一直认真盯着火,被说是小傻子也只耸耸肩。感受到关注的目光,他手沾了点水往地上写:我不管别虫怎么样,只要我自己不亏欠什么就能去天堂。雌父说的。
阿诺扬起眉毛:那你就是小圣母。我也没说这是什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现在时局这么乱,还是多为自己活着的时候考虑点比较好你雌父在哪里呢现在?
小哑巴笑弯了眼睛,写道:他在天堂啦。
小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安静,谁都静默着不想开口。小雌虫凑过来悄声说:小哑巴以前有个超温柔的雌父,我们都羡慕他。他雌父身体不好,但是当年收编的时候也上了战场。好几年没有消息传回了
此时说什么都不好,乔瑞青揽过小哑巴的肩膀摸摸他的头发。
看着脏乱,但其实摸起来软绵绵的,真的像只小猫。
轮到小哑巴讲故事了,他低着头在地上一笔一笔认真开画。等待的时候,乔瑞青摆弄着汤锅,感受到食物的香气开始偷偷从锅缝中溢出,慢慢填满一室。
夜宵快好了哈。阿诺说,还有小雌虫的欢呼。
小哑巴也画好了。
一只神气活现的幼崽雌虫,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叉腰挺胸,下标大哥(小雌虫大叫:这是我!多帅气啊哈哈哈。);一位身材纤细的成年雌虫,眼睛半阖着,温柔浅笑,下标雌父;还有挺着个啤酒肚捻着胡须的彼得大叔还有或陌生或熟悉的许许多多面孔,乔瑞青甚至在背景里找到了自己和阿诺的身影。
这画有标题:《爱我》。
小雌虫在兴奋地一一指认自己认识的虫,一边大赞小哑巴的画工精湛。小哑巴清清浅浅地笑着,眼里有柔软的波纹。乔瑞青暗示摄像机过来做特写,心知这样的画面拍出来会很好看。但他自己低下头,在镜头面前隐藏眼眶的酸涩。
小哑巴笑得干净无忧,像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一样。但乔瑞青心知事情并非如此,相反,这是一朵在寒冬里摸爬滚打,连花瓣都快要被打光的花。他不该在这里的。他就该生在天堂,被光明和赞美诗环绕,而不该出生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时代。
那个有饭吃了,小朋友们。阿诺出言打断气氛,乔瑞青敏锐地察觉对方的声音有些微沙哑。
两位小朋友蹦起来分食锅里简陋的水煮干粮,被热汤烫得直吸气也完全不在乎,狼吞虎咽。小哑巴想要为乔瑞青和阿诺也盛一碗,他们推说不饿,赶忙拒绝。
小雌虫捧着碗猛灌,被热气熏得直抽鼻子,同时骄傲地宣称,这是他近年吃过的美味中或许能排第五。或者第三。但在摄像机镜头中,他的眼角越来越红,在某次用力眨眼时,一小片晶亮亮的水痕跑出来。
乔瑞青心里有个念头在鼓胀,从未这样强烈。他和阿诺对视,知道对方也是一样。
第41章 睡前故事 然后,晚安。
不知不觉, 天色已经蒙蒙发亮了。
小虫崽们谈性还弄,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哎小子们在这里吗小雌虫长出一口气:是彼得大叔找来我们了!
两只虫崽兴高采烈地推开窗户挥手致意。乔瑞青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到紧张, 束手束脚地收拾摄像机,小声说:你们快回去吧,我等会儿再
小雌虫歉疚转头看他一眼,说:我、我去帮你说话!说着飞跑上雪坡, 拉也拉不住。
乔瑞青不想面对昔日同胞指责的神情,想逃离却又站在原地,腿脚仿佛被冻住了。远远传来小雌虫的嚷嚷,还有成年虫应和的声音;有虫高声喊道:感谢老天!你们两个冒失鬼没事儿
声音越来越近了。是阿诺哥哥和乔哥哥?救了我们小雌虫说。
乔瑞青听到善意的哄笑。
提着手灯的老虫出现在雪坡顶,气喘吁吁抹着脑门上的汗珠。看到乔瑞青和阿诺,他笑得更加开怀, 伸手在嘴边拢作喇叭状:我们宝刀未老的老家伙们搞定了出来抓人的这几个臭头兵
风声把他剩下的话语吞没。但是没关系, 有几个腿脚利索的小孩冲下雪坡, 大笑着喊道:我们听说你逃出了军营!哈哈, 太酷啦!
彼得大叔终于挪到了乔瑞青身前,张开大手露出怀抱:欢迎回家。孩子这些年受苦了我们欠你一个对不起。
见乔瑞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虫解释道:我们干翻了几只所谓护送队的军雌, 从他们嘴里翘出来最近事情的真相。
之前表现出排斥的几只虫崽红着脸出来道歉,低头往乔瑞青的手里硬塞些糖儿果儿;也有虫嚷嚷道:我一直都说!乔永远是乔!回来了就好, 还开店吗老板?
乔瑞青看到越来越多的虫。高矮胖瘦, 老老小小,健康的或是拄拐的,还有乔瑞青还脸熟的几位之前酒馆常客黑压压一群,却伴着光出现了。
天正破晓,金灿灿的日光把雪地里的暗色阴影变成亮色。
乔瑞青晕乎乎跟着大部队回到了最熟悉最温暖的地方。他的酒馆。
现在这里似乎成为了留守虫族们的大本营。原先的小酒桌被靠边摆放, 空出大片空地摆上毛茸茸的蒲团,甚至还有小铺盖。有只小虫崽悄声解释道:我们晚上在这里呆着,困了就睡,不困就聊天。
彼得大叔在张罗着烧热水暖身子,把一群小萝卜丁指挥得团团转;也有老虫哼着快乐的歌,在锅台前忙活是的,之前乔瑞青放柜台的地方现在摆了一口大锅,正热热闹闹冒着热气。阿诺也欢呼着加入,不多时就混进厨房奏鸣曲团队,俨然成为乐队灵魂。
老虫们很多都向乔瑞青举举帽子致意,吹着口哨说欢迎回家。一切看起来自然熟稔,好像先前的冷遇都完全不存在似的
可把乔瑞青搞懵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有没有虫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微微抬高声音问道。
彼得大叔看过来,稍稍正色一些,把手上的活计交给别虫:你来,你来,我慢慢跟你讲。
于是,在热气蒸腾的小屋里,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彼得大叔慢慢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当时全方位的收编开始,青壮劳力都给拉去了军营。老家伙们还能勉强养活自己,但小崽子们可怜啊。我当时牵头,把到处流浪冻得哆哆嗦嗦的崽子们聚起来,大家守望相助,一起讨生活。
至于这个地点呢啊,你是不知道,欧罗拉简直是个地标似的地方,在荒星几乎是有某种象征意义的。我们当然都同意把大本营设在这里极光所在嘛,漫长极夜中的光亮嘛
彼得大叔这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可急坏了乔瑞青。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不说,更紧急的帝国护送队的情况也只字不提,这让虫怎么有听故事的心情!
眼见乔瑞青煎熬的模样,彼得大叔摸着胡子笑眯了眼: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大事啦。对于外界那些传言,我们几个一直都不相信;小崽子不懂事,正在叛逆期,老家伙也管不住他们,唉。
啊,还有之前帝国只说有大虫物要来视察,知道来的是你的虫也没几只,他抬手不好意思地摸摸油光发亮的脑壳儿,憨笑,不然不会这样。一直有虫在等你回家的。
一句话打得乔瑞青鼻尖都酸了。那边彼得大叔还在继续絮叨:还好后来军营那边来虫,说有不法之徒挟持藏匿雄虫阁下啊,就是你嘛。他们一个个气焰嚣张的,嚯!当我老头子真的老了不中用了吗!当年我也是街头挥着甩棍引领风骚的风流虫物当下就把他们料理个干净。从他们嘴里翘出来的真相才能让小崽子们哑口无言,嘿嘿。
自我吹嘘的尾巴又露出来了,小雌虫原来真肖其大叔。路过的虫发出嘘声,大声拆台:就你那个老身板!乔可不要相信,那当然是我们一大群老弱病残一拥而上、以多欺少取得的胜利。
彼得大叔把眼一瞪胡子一吹,赶那只虫好好干活去,转过头却换上了最严肃的表情:关于帝国的那群军雌。我首先要问你,逃出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个确实有。乔瑞青答道:我其实没有做过特别详尽的规划,这次的确是有一些冲动。但我有个大方向,打算拍个我自己的片子。把真实的荒星生活发出去。这么说着他还觉得有点羞赧,担心自己的单方面决定会不会其实不是荒星的虫族们想要的。
更有甚者,会不会有所冒犯?
还好彼得大叔闻言双眼一亮,缝缝眼都睁大了些许:这太好了!你不知道我们多努力想弄出一点声音在星网上被删帖删到没脾气。
乔瑞青松了半口气:是我该做的。但是帝国的护送小队?
彼得大叔拿蒲扇似的手掌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我们来帮你搞定!他们或许装备精良年轻力壮,但是我们虫多啊!再加上对地理环境更熟悉,总也有把握拖他们个十天半月的。
这怎么行!乔瑞青连声反对:这会把你们拖下水的,不
还能怎么样,反正我们已经是弃民了。彼得大叔耸耸肩,脸上流露出一丝荒星虫特有的痞气。他抬高了声音:喂!有虫想玩玩游击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