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和低着头,没太在意,还是漫不经心地低头翻钥匙。
嗯?钥匙呢?刚才明明记得跟手机一起放臂包里了啊。
手里的狗绳蓦地紧了一紧。
“嗷!!”
三个九吠得更大声了,尾巴一摆一摆地摇得极度兴奋,下一刻就扯着链子,拼命往某个方向狂奔过去。
“怎么了?”林清和瞪了瞪眼睛,没立刻反应过来,“等、等一下!”
她被三个九的力气带了一把,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整个人将将往前倒,下意识就松开了手里的狗绳。
“嗷!!!”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嚎,挣脱了束缚的傻柴用尽全身气力飞向了他们家跟隔壁家之间那条窄窄的小径。
小径是鹅卵石铺就的,上面嵌着一串不规则的木板,看起来大约也就一米多的宽度,刚好能容两个人并肩通行。
入口有一盏路灯,这两天坏了,灯泡总一闪一闪的,有时候灭得久了,干脆连闪都不闪。林清和打电话给物业管理处,那边说了今天来修,结果却还是没来。
也许就是因为时明时灭的光线模糊了视线,才让她一路直直走来都没有留意到——
在那盏故障的路灯下,正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
几年不见。
林清和怔怔地想。
高修的身量好像比印象中又拔高了一些。
当然,只是她的错觉。到她这个年纪,骨骺线一般都已经早早闭合,何况他比她还要大上三岁。
不过他的体格的确更好了,一米九的骨架撑在那儿,肩膀宽阔,胸肌贲张,整个身躯都呈现出一种流线型的力量感。
或许是刚才跑得太久了,心脏扑通扑通的,呼吸还是没调整过来。
喘。
喘得厉害。
林清和紧紧攥着手心,一双眼睛明明灭灭,像早春的稻田,风一吹,就现出下面的水光,亮得惊人。
男人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站在不远处,一手插袋,沉沉回望她。
他戴着一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挺拔的上身套着白色的短袖t恤,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肌肉,下面则是黑色的工装裤跟登山靴,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被随意地扔在脚下。
夜风从耳边掠过,吹动围栏边上的桂花树,沙沙地落下几粒细碎花瓣,空气中满是馥郁的花香。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就着昏暗的光线,沉默地看着彼此。
直到三个九扒着原主人的大腿,“嗷”地一声晕了过去。
***
怎么说呢?
一般来讲,柴犬虽然活泼,但性情普遍都比较温和,不像牛头梗那种类型的狗狗那么容易激动。
所以三个九这会儿兴奋到晕过去,林清和真有些懵。
这说晕就晕到底什么状况……
不过柴犬比较忠心,时隔这么长时间再见到原来熟悉的主人,激动一点,也不是不能理解。
都说柴犬智商低,看来还真是。明明那人就扔下你不闻不问,你还敢在接手养你的第二任主人面前表现得这么开心,以后还要不要吃肉了?
那厢林清和还在情绪微妙地暗自吐槽,这厢高修已经冷静地察看完三个九的状况,继而轻手轻脚地将它抱到路边草地上了。
林清和有些不确定地蹲下去摸了摸三个九的脑袋,问道:“怎么会突然这样?严不严重?要不要带它去宠物医院?”
“不用。”他的声音很低,质感也冷冽,听起来像是某种坚硬的岩石。
林清和总是盲目相信他的,这会儿也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极快地抬头扫她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来。
——又瘦了。
林清和没觉察,刚才深呼吸一口气,心脏平缓下来,不再跳得那么急促。
“坐一会儿吧。”
反正要等三个九醒,她干脆盘腿坐到草地上,顺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高修面无表情的,没作声。
“就一会儿。”林清和仰着头,又拍了拍那个位置。
她的脸颊上泛着运动过后的微微潮红,光洁的额头上发着薄汗,眼神湿漉漉地如小动物一般。
高修低头望她一眼,最后还是沉默地靠了过去。
☆、04 相纸
头顶是闪烁的星辰。耳边是新鲜的风。
林清和两条腿放松地搭着,一只手往后撑,侧头看向他。
一坐下来,光线变得更暗,他的面容隐在帽檐下,显得有些模糊。
“过得好吗?”她像个老朋友一样问他。
他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她:“手,怎么了?”
“从人字梯上摔下来了。”林清和就知道他会问。
唔,其实每个认识的人第一次看见都会问,关怀病患嘛,人之常情。
高修眉头微微一皱。
林清和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连忙辩解道:“不是我粗心,那时候真是突发情况,不能怪我。”
高修还是皱着眉:“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头发?”林清和没反应过来。
高修伸手碰了碰她额前的碎发,平声道:“颜色。”
“啊,你指这个……白头发太多了,长得又快,染深色不方便,索性弄成这样算了。”林清和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发顶,“很难看吗?”
高修半敛着眼睛,摇了摇头,手指在离开之前,仿佛不经意地轻轻拂过那排卷长的睫毛。
林清和没躲。
她穿着露腰的运动背心,手臂跟腰肢都自由地舒展着,清爽而健康,像某种未开花的植物。而在那些裸.露的皮肤上,则显眼地印刻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墨色刺青。
高修面无表情地观察。
手腕内侧是一柄左.轮.手.枪,枪口对准掌心。
右臂上是一个脚踩着“x”的猎户座。
肋骨的位置是b城的地图形状,底下一行英文,写着“this is a port”。
还有其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
他将阴沉的目光收了回来。
“哎,你还没回答我呢。”林清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三个九的下巴,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他,“这么久没见,过得好吗?”
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习惯说完话就笑,笑起来眼睛眯眯的,仿佛带着一阵软糯的甜味。
高修没敢多看,沉默地用手扣住鸭舌帽的帽檐,没有答这句话。
不知道怎么答。
几百个漫长的日日夜夜,从一个国家辗转另一个国家,从一片海域渡过另一片海域,一个人背着相机漂泊在外。
午夜梦回时,总是想起她。
***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三个九终于醒了过来。
“谢天谢地。”看着它傻乎乎地重新站起来,林清和长长吐了一口气,“吓死了,怎么会晕过去这么久。”
“它年纪大了。”高修一边淡淡解释,一边搂住那只狂摇着尾巴继续凑过来的傻柴。
“嗷呜~”三个九异常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
林清和有点不是滋味地:“你扔下它不管,它居然还这么惦记着你。”
高修抿了抿唇角,空出一只手让三个九扑腾着玩儿。
林清和哼了一声,伸出食指去挠它下巴:“当初那么多漂亮的幼崽任选,还不是我说要挑你的,你长得这么丑竟然还这么没眼力见儿。”
三个九“嗷”了一下,讨好地想回头舔她手心。
林清和哼地一声,把头一拧,没搭理它,转而屈起双腿,将侧脸贴到膝盖上去看高修:“哎,这次打算回来多久?”
高修想了想,说:“不知道。”
林清和撇了撇嘴:“不知道算什么说法。”
高修沉默半晌:“还没确定。”
“那旅行,不对,你那算是工作……”林清和将被风吹乱的额发往后捋,“结束了吗?”
他“嗯”了一声。
“既然结束了,应该不会那么快接新的工作,可以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又“嗯”了一声。
她笑了笑。
“对了,我前阵子在new geographic的官网上面看见你拿奖的消息,当时想跟你说恭喜来着,可是联系不上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又道,“都什么世纪了,哪还有你这种连手机都没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