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遭。
一只手怎么雕木头?
她平时是左右两只手都能够灵活握刀,这会儿废了一半功力,估计连一开始打胚都不得劲儿。
其实也不用估计,事实证明,她真是连打胚都打不好,这几天握着把圆弧刀坐在木材面前,怎么也下不去手。
傅一挠着肚皮叼着烟走下来,跟她一起蹲在圆墩墩的木材面前发呆。
“唉。”林清和长叹一口气。
“唉。”傅一也长叹一口气。
“……老师。”林清和捂了捂鼻子,“不如你睡醒之后顺便刷个牙?”
“小丫头片子。”傅一懒洋洋地削了一下她的脑袋,“没醒呢,待会儿还得接着睡,出来尿尿顺道过来瞧瞧你而已。”
头顶的中央空调安正在安静地运转,师徒俩面对面蹲着,林清和低头看看自己吊着的胳膊,又抬头看他,眉眼间颇有些沮丧。
“我用不了刀了。”
傅一缓缓地吐了口烟:“用不了就先放着,等好全了再说。”
林清和道:“那下个月雕塑展怎么办?”
“还早呢,这才3号,看你到时状况怎么样,实在不行就送件以前的作品过去先充充数。”
这次展会的规模比较大,基本上业内精英都会去转转,林清和担了个傅一学生的身份,难免想拿出些新鲜的好东西出去,免得到时丢了老师的面子。
傅一显然没体会到自己学生的良苦用心,只自顾自地挠着肚皮,道:“反正你弄伤了手握不了刀,倒不如到一楼帮忙卖画。现在上门的总是那些想泡你师兄的小姑娘,你下去坐坐,吸引点小伙子过来,也好平衡一下男女比例。”
林清和无语:“……您当这里计生局呢,还平衡比例。”
傅一又削了一下她的脑袋,半真半假道:“为师这是为你好,你趁这段时间下去,对着上门的人练练速写,琢磨琢磨人体动态线,对你以后雕人像有好处。”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
林清和揉了揉后脑勺,乖乖回答:“知道了。”
“尤其要多观察男性。”傅一打着哈欠起身,随手一指她摆在架子顶上的一个人像木雕,“像那个,下刀犹豫不定的,一看就知道你人体课没上好。”
林清和没作声,安静听训。
傅一扶着门把,出门前多问了一句:“不过你这作品是没模特还是怎么的?这么失水准?”
“没模特。”林清和垂着睫毛笑了笑,“我就是雕着练手的。”
傅一挑着眉瞧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林清和抿着唇目送他,半晌,才回头望向那个被搁在角落的半成品。
***
坐着坐着,窗外的光线突然之间便昏暗了下来。
林清和抱着手臂,将下巴抵在工作台上看黄昏的海。
minus one的建筑设计出自傅一一位朋友翟长川之手。木质加钢化玻璃结构,临街的一面全是木头,临海的一面全是玻璃。在这个空间里,每个人都有均等的面对大海的机会,每个人都能自主地感受光的情绪。从这个角度而言,建筑不是生硬的、冰冷的,而是蕴含着情感的。
所以坐在这里往外看,景色会显得更美。
海面洒满红霞,林清和习惯性地去看自己戴在左腕的手表,等头都低下去了才发现自己正吊着夹板,手表收在包包里没戴。
于是她又起身去翻包包,在夹层里翻出一个粉红色的baby-g。这是几年前的款式,不贵,她高三那年高修送的,这种功能表不容易坏,戴着戴着就这么多年了。
表盘上的数字跳到6点多,正好是时候回家吃饭。
林清和单手绕到背后要解工作围裙,却死活解不开,这是刚才喊一个实习生姑娘帮忙系的,也不知道她打的是哪种结。
“要走?”
随着一道慵懒的年轻男声从身后传来,她腰上的结同时被轻巧地拆开。
“师兄?”林清和仰了仰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提前一天回来了,刚上去见了见那老头子。”许浩然将她的围裙搭到椅背上,“要不要顺你回家?”
“你这就要走了?”
“嗯。”许浩然用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乜了她一下,“走不走?”
“走走走!”林清和连连点头,伸手去捞自己的帆布包。
耶,省了三块地铁费,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楼梯是全木质的,鞋跟敲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声音,下去的时候许浩然走在林清和身侧,手指突然撩了一下她的发尾。
“新的头发长出来了。”
“这么快又长了?”林清和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黑的还是白的?”
“一半一半。”许浩然打着哈欠,揉了揉她的脑袋。
林清和无所谓地笑了笑:“过几天再抽空去染。”
或许有些遗传的原因,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偶尔会有几根白头发,那时候还不算很扎眼,到了近两年,白头发越发地多,她干脆去染了个银灰色的头发,剪到齐肩位置,连同眉毛也染了。
幸亏她皮肤比常人要白几个色号,染这种颜色也不显得怪异,搭上她简洁的穿衣风格,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刺青跟耳钉,反倒有点it girl的感觉。
许浩然的评价是:“要是以后靠木雕吃不了饭,或许还能勉强改行进时尚界。”
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林清和的回应,是默默举起手里的雕刻刀。
的确,她不像许浩然那么出色。
许浩然有颜有才,从欧洲回来之后一直混得不错,算是钞票口碑双丰收的类型。
不过这人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种艺术人特有的狂。他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重视,无论是声誉还是财富。有人夸他不当一回事儿,有人骂他也不当一回事儿。画一幅画,喜欢的就自己收着,不喜欢的就撕,介乎收跟撕之间的就拿去卖钱,卖了钱就花,钞票大把大把地撒,撒在哪儿,撒在谁身上,他都不怎么上心。
不过意外地,这样的一个人,对待姑娘倒是谨慎得很。言语上轻佻归轻佻,许浩然行动从不逾矩,林清和认识他几年,几乎从未见过他真正陷入男女关系。
***
车开得很快,除去过跨海大桥时堵了几分钟,从工作室到她家门前也没超过半小时。
林清和解安全带、开门、下车一顺溜动作下来,退到一边冲司机先生挥手拜拜。
“回去小心。”
“嗯。”许浩然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低头望向车外,“明天晚上六点准时,你动作快点,别磨蹭。”
林清和点点头:“知道的。”
之前许浩然去了一个月慕尼黑,明晚工作室几个人约了一起吃饭替他洗尘。
当然,他掏钱。
“行,那我走了,你目送吧。”许浩然没多说话,只冲她随意地摆摆手,窗镜一升油门一踩,车子便轰隆隆地开远了。
身后传来三个九欢脱的“嗷嗷嗷”,一脸傻相的柴犬将头卡在铁栏的间隙里拼命往外伸,她拐着一只手转身,用脚尖轻轻地把它往里推。
“你再这样,小心又被卡住。”
这二货越来越胖,还总以为自己是小时候的体型呢,上次这样傻乎乎地往外钻,硬生生地就卡住了脖子,搞得林清和一大早地打电话找人来锯铁闸条。
一开铁门,三个九就“嗷嗷嗷”就扑了上来,她安抚地给它揉下巴,准备拖着这个二货进门。结果玩闹之间,不经意地抬头望了隔壁的别墅一眼,低头数数日期,又抿着唇退回几步,打开了铁门边上的收件箱。
可惜,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今天都28号了,林清和有点失望地合上收件箱,怎么还没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登场。
终于。
液。
☆、03 阔别
瞿秀兰今天有同学聚会,搓麻吃饭唱k一条龙,要晚一点才回家。
林清和本来想自己随便弄点吃的,但一只手实在是不方便,索性就点了个外送。下了班无所事事,窝在沙发里一边啃披萨一边看综艺,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乐趣。
如果不是三个九不停地蹭她大腿撒娇的话,她都舍不得挪地儿。
“嗷嗷嗷!”
“行行行。”
“嗷嗷嗷!”
“马上马上。”
“嗷嗷嗷!”
“一分钟,一分钟,等我看完下集预告……”
是这样,一般只要她晚上在家没什么特殊情况,都会带三个九到外面溜圈儿。柴犬比较好动也比较爱玩,林清和白天没什么时间陪它,只好晚上补回来。
时至二月末,南方已经回暖,她上楼换了运动裤跟运动背心,随后单着一只手艰难地给三个九套上项圈链子,灯都没关就出门了。
他们小区是围着一个旧水库兴建的,住户不多,整体居住环境不错。到了晴朗的夜晚,街道上可以看见三三两两或是散步,或是运动的人。
林清和牵着狗绳,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开始向前。她一向都遛狗、夜跑两不误,有效利用空余时间。
三个九不太爱勾搭别的狗狗,就爱跟着林清和的速度撒丫子乱蹦跶,一人一狗绕着小区哼哧哼哧地溜圈儿。
也不是要塑形减肥什么的,人够瘦了,主要就是锻炼一下心肺功能。现代人缺乏运动,身体机能容易走下坡路,真是很明显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懒了不愿意动,身体僵硬了不少,连个八百米都跑得断断续续。
大约是晚上十点多,路上人渐渐少了,微凉的夜风吹在发热的皮肤上感觉很舒服。她匀速跑完几公里,出了薄薄一身汗,走回来时脸颊都有些冒红。
“开心了吧?”她抹了一把脸,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一下三个九的脑袋。
“嗷呜~”领导表示很满意。
林清和笑了笑,半眯着眼睛,一路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低头调整呼吸。
三个九也蹦哒开心了,一路哒哒哒地跟着走,没东窜西窜。
然而,它并没有安分多久。正当林清和走到了铁门前,准备掏钥匙开门时,原本安安静静的傻柴突然“嗷”地一声竖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