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言,你真的有所谓的苦衷吗?洛子川有些可笑地自问自答道,如果有,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洛子川眸子微垂,这一刻,他仿佛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人心一词之意,原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生死,而是此物。
86、谈心
◎我恐怕再也无法让你安全抽身了。◎
这样风平浪静的生活过了没多久,很快,整个军营又陷入新的一轮战斗中。
从那次之后,洛子川就很少见过林岁言了。时而来了兴致,半夜不睡觉堵他的事情也干得出来。然而,林岁言怎么说也是比洛子川大了三岁,轻功也好得多,颇有前车之鉴地躲开了洛子川所有清醒的时间。
他回来也不是躺在床榻上。自己不知从哪拿来一套被子,铺在地上睡。
林岁言白天领着将士去打仗,军营里不动弹的,尽是些老弱病残。看到一些不会武功,亦或是残兵败将在军帐里叫苦,洛子川心里就莫名涌起一股惆怅与悲凉。
洛子川想,这样的日子实在没有延续下去的意义。
于是他那一天白日里睡了个昏天黑地,晚上专门猫着等林岁言。
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熄了蜡烛,装出一副自己已经熟睡了的模样。
半夜,洛子川猛然听见军帐的帘子被撩起来的声音,继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极轻,与冷风吹开军帐无异。
洛子川神经正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心跳砰砰加速,听着那阵风声由远至近,手掌缓缓攥成拳头。
时隔多年后回忆起这茬子事来,洛子川还是会自嘲一番。他当初紧张个什么劲儿?
风声停滞在了桌子前,洛子川半眯着眼睛,在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少年坐在桌子旁。他一手扶额,背影清瘦,这些日子看上去也没有过得多么逍遥。
洛子川抽动鼻子,闻到了一股酒味。
洛子川不禁觉得好笑,这个人天天躲着他,洛子川还以为他真的在好好反省,没想到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成心不想叫他看见。
回来了?寂静的军帐中,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林岁言吓得周身一震,酒几乎就醒了一半,心脏跳得很快,警惕地看向四周。
于是他就看见,被窝里原先熟睡的洛子川,缓缓地探出头来,微笑着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太清楚,不过,林岁言还是做贼心虚地低了低头,仿佛那样就能够降低存在感似的。
洛子川不说话,林岁言的目光逐渐向军帐处移动,盘算着就这么冲出去需要多长时间,洛子川能不能抓住?
别想着跑。洛子川坐了起来,走到桌子边,点燃了蜡烛。像是老朋友谈心一般在林岁言身边坐下。
咱们聊一聊,心平气和的,不要吵了。洛子川平心静气地说道。
林岁言点点头,桃花眸子一垂,在烛光的映衬下,如同有万千颗星星在闪烁,明亮无比。
你为什么躲着我?洛子川发问道。
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林岁言淡淡说道。
好一个对不起,洛子川轻声笑道,那,你今天又为什么喝酒?是去陪什么人?还是去做什么事?
洛子川的尾音压得很低,挑起一抹暧昧的音色,使人不得不想入非非。
不是!是我们打了胜仗,五皇子要我和楚将军一同庆祝,不喝说不过去,所以多少喝了一点。林岁言辩解道。
好极了,林将军。那五皇子最近可还安好?洛子川带着笑容说道。
很好,我们刚打了胜仗,他那真心实意眉开眼笑的模样,还真是万年难遇。林岁言说着,忽然抬头注视到洛子川的目光,不是,我是说
没事,洛子川点点头,现在这个氛围挺好的,有问有答,多和谐啊。我继续问,你可要一定说实话啊。
林岁言顿了顿,看着洛子川的眼睛,似乎隐隐猜到了洛子川的目的。他断然不会这么有计谋地堵到自己,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你说,楚将军不仅打仗头头是道,军事方面也不差。这么个人才,五皇子是从哪招揽的啊?楚将军是心甘情愿帮助五皇子打天下的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林岁言看着洛子川。
就是突然想到了嘛,我想,像林将军这样一个大人物,都能连一声招呼不打就跟着五皇子走了,这足以说明五皇子魅力不浅呢。洛子川笑着说。
越是这种笑容,林岁言心里就越不踏实,他抿抿嘴,小心地说道:没你好
啊?洛子川笑出了声,真的呀,我居然在林将军心里占有这么高大的地位啊!可是,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连一句道别都等不到啊?
林岁言的手指扣在桌子角上,耷拉着脑袋,并不答话。
林岁言,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疼吗?可是我忍者、挨着,在阎王殿前晃悠了三四遍。我实在是不敢死啊,我想要亲口告诉你,五皇子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好,他的善于伪装与布局谋略往往比你想到的要多更多!
这是支撑我吊着一口气的理由,可是当我完全恢复意识时,你已经走了啊。原来,那声似是而非的道别,真的是你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就在想啊,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不能再等一等?我努力追随你,我积极地活着,就算被征兵到军营里也不忘继续往上爬,可是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做得太混蛋,我向你道歉。林岁言一句连着一句说道。
你不必道歉。林岁言你知道吗?我前几天无意中和阿鹰闲聊,聊到了你。
林岁言扣桌角的手愈发用力,几乎要把木制的桌子边角掰下来。
他说,你会收藏一些桃花木的簪子,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玩意,说是这些东西都是给他喜欢的人准备的。我就心想吧,我也没收到任何礼物,该不会是林将军移情别恋五皇子了吧
你别瞎想,我根本林岁言说话一半,被洛子川打断。
我们继续聊,他说,林将军是有苦衷的。他答应了五皇子替他打天下,五皇子也允诺了一项事物于他,阿鹰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据说是要五皇子登基之后,大赦天下。洛子川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鹰还说,林将军当初在铁匠铺说出的那些话并非本心,而是因为没有站稳脚跟,又抵不过五皇子的表面尊重,背地里捅刀子,怕连累,所以才
好了,别说了!林岁言出声制止道。
为什么不能说话啊,我偏要说。洛子川慢慢道,我觉得吧,阿鹰是个挺好的人,应该不会骗我。那这可就有意思了,林将军,解释一下?
林岁言倒抽一口气,却也不应话。
林岁言,阿鹰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洛子川手掌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以一个压迫力较大的姿势对着林岁言说话。
少年的眉眼长开了许多,更加成熟、老练,周身散发出来的酒味似乎柔和了起来,脸上没有过度的红晕。洛子川知道,林岁言此刻清醒得很。
见林岁言不吭声,洛子川又往前靠了一点,眸子深邃,用陈述句的语气来传递一个疑问句:林岁言,你还打算把我蒙在鼓里多久?
几乎是所有人都晓得,都明白你这个将军做得不容易,有满肚子的苦水。可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还傻呵呵地恨着不该恨的人,在爱恨交织之间难以走出来。林岁言,真的够了。
林岁言缓缓闭上眼睛。他有他自己的计划,五皇子成事登基之后,断然不能放着一个知晓自己那么多秘密的人不管。五皇子不是什么仁慈的人,他现在没有动,只是说明还有利用价值而已。到时候,等他随便安排一个罪名除掉自己,他倒是能够做到假死,可是洛子川能毫无波澜吗?与其到时候让他痛苦,还不如在铁匠铺就了却了他的这份心意。
可是经历过陆云丘和林洛之死后,他又忽然惧怕了。如果自己这么义无反顾地把洛子川推开,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没有可以信赖之人了?他是不是真的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了?
林岁言承认,他是有私心的。
之前做的那些事,他一直瞒着洛子川,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什么替别人考虑、怕对方到时候难堪,只是单纯地认为,就算是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而已。
可是阿鹰
洛子川,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你。
为什么?洛子川眼睛赤红。
我以后是要假死的,你能付出看着我死的场面不露馅吗?如果让五皇子知道我对你还有一丝念想,你猜他会怎么做?洛子川,你很聪明,五皇子的有些秘密就算我不说你也会猜到。就像是当今圣上和毕蓉一样,你觉得五皇子会给你一线生机吗?
你的意思是,当五皇子登基上新皇位之时,会选择杀了所有知情人灭口?连你也洛子川欲言又止。
是,林岁言答道,我打算把你推得远一点,让五皇子觉得,你已经不会知道过多的东西。我也可以求求他,杀了我,放过你。
我不要你那么做!洛子川铿锵有力地回答。
是啊,可是我后悔了。当我看见楚将军对你那种眼神打量的时候,我就已经忍不住了。我恐怕再也无法让你安全抽身了。林岁言笑着说。
没关系啊,林岁言,洛子川说,我不在乎的。
究竟是谁先动了心?又究竟是谁永坠爱河,无法自拔?
87、重伤
◎你把我独自留在这勾心斗角的地方。◎
战火依旧,燃烧不断,甚至比先前更猛烈了些许。这段日子对林岁言来说是激烈而具有压迫力的,只是晚上回到军帐后,才能得有片刻的放松和清闲。
洛子川竟是做起了军师一职。实话实说,他在领兵打仗的谋略方面,当真是比林岁言有更加高深的领悟。
你是说,当今圣上已经大势已去,却仍旧不放弃抵抗,把自己仅剩下的势力分成几股,分布在不同地方?军帐中,洛子川右手握拳,胳膊肘搭在桌子上,撑着下巴问道。
对。林岁言回答。
洛子川点点头,看来,当今圣上此举,是要迷惑你们啊。
是啊,所以我和楚将军共同商议,一天争取端掉一股势力。林岁言说道,他的眸子一抬,瞧见洛子川深邃的眉眼,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我知道,这些人都出自朝廷,战斗力自然很强。我想,尽管每一股势力人数少,可是他们只要善于运用策略,足以将你们军队的兵马消耗光。洛子川缓缓说道。
不会,我们人马还算多。林岁言道。
洛子川摇摇头,思虑着:再多的人马也总有被一举歼灭的时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零零星星的势力,只是障眼法。若是真正的当今圣上,远远藏在你们所顾及不到的地方,等待契机。等到时候你们剿灭了所有表面上的势力,兵力正空虚之际,他率领着在暗中培养的真正一支强兵,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林岁言瞳孔一缩,你是说
洛子川否道:我也不是很确定,猜测而已。这样的计划实行起来很困难,也未必能够保证万无一失。当今圣上已然输不起任何一次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当今圣上去投奔他的其他皇子?洛子川提问道。
不可能。如今皇子早已逃之夭夭,还有几个怕死的早早就来拜倒在五皇子脚下。这些个皇子们啊,可都精明得很,有能耐的早就想自己开辟一番新天地了,没能耐的也只想安安心心活着而已。若是此时收留那么个大势已去的爹,岂不是很坏事?林岁言讽刺道。
所以,当今圣上要么就真的老老实实地躲在分散势力中的其中一股,要么就是如我所说。洛子川沉吟。
你明天可以去勘探一下。一定要尽早攻破相对兵力较少的势力。还有就是在军帐附近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地方,有人的长期驻扎痕迹。洛子川有条不逊地说道。
为什么啊。林岁言笑着请教道。
首先,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怕死,尤其是你和五皇子。你们都会认为他待在人数稍微多一点的地方,起码心里也会稍安,可是那可是当今圣上啊,他预料了你们所料,所以必然不能如你们所愿。而且不出我所料的话,当今圣上应该会安排许多战斗力强的士兵。当你们费心费力打下来的地方竟然没有你们想要逮的人,那,哈哈哈洛子川笑出声。
严肃点。林岁言宠溺着说道。
好,我严肃,洛子川抿抿嘴,努力把笑憋回去,其次,你觉得什么地方最危险?
我们眼皮子底下。林岁言思考了一会儿,继而说道。
什么地方你最有信心,最不会顾及到?洛子川又问。
我们眼皮子底下。林岁言这次没有停顿,直截了当地回答。
对啊。洛子川笑着说,这点策略,林将军竟然想不到
洛子川,林岁言忽然很认真的叫住他,谢谢你。
洛子川一顿,继而喜笑颜开。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眼窝是一道小小的半圆,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他问了句:啊?
谢谢军师的建议。林岁言道。
洛子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林岁言,你不用谢我。我是在替原先的弟兄和我死去的亲人而说出的这些话,毕竟谁都想天下太平。当今圣上所做之事隐瞒了太久,久到他已经麻木,已经他所做的一切都感到是正确的。我拉他下位,不是为了帮助五皇子,说实话,我对他的意见还挺大的,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不要当上皇上。可是大势已定,我多做反而是我画蛇添足。也许每一个君王,都需要足够多的野心和布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