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新婚燕尔,最是情浓意深的时候,乍见心上人受打,即便知道这在算计之内, 内心也会慌乱。心一旦慌了, 就容易打乱原本的盘算。
李全是李家的摇钱树,李淮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放过李全。分家是自家的事,按理说外人没资格插手, 但这世上总有法子能可以解决,不会真的把人往死路上逼。
倘若李全在李家连命都保不住,杀人犯法,就算亲爹亲娘也不成。
那时李淮就算再不情愿外人插手,村里的耆老也能名正言顺的让人把这家给分了,林云芝也不怕他买通耆老,李淮舍不舍得银子另说,林云芝有自己的底牌。
底牌就是陶家兴这举人。由着他去同朱县令求个人情,同为父母官,朱县令与邻县县令哪里能没点情面?而要让朱县令点头帮忙,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老四没能中举前或许难,但中举后,举人还是有身份求见县老爷的。况且他们一不为枉法,二又够不上徇私。
说到底李全才是最受嗟磨的苦孩子,以自己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了解,朱家除了温氏,大多还是讲道理的,应是会答应帮这忙。
届时有衙门的人坐镇,村里真有收银子的,想翻出大浪,就得看他们有没有胆量,在刀枪面前糊弄心眼。加上以李淮的为人,村里人肯定都知晓他如何对李全,只要略加煽动,成事不难。
李全没成家,或许会让李淮拿捏,那些帮忙的也会跟着弄一身晦气,谁都不会太愿意搭上。可如今偏偏李全瞒着李淮成了婚,成了婚要分家,即便闹得难看也能分,但无外乎会被扣上“不孝子孙”的帽子。那些邻居比林云芝懂得李全的孝顺,一旦李家成了危墙,大家不会介意伸手推一把。
陶家将所有的准备布置好,让人去将李全成婚的透露给李淮。与此同时,林云芝让李全陶絮等上半日后回李家--李淮听完消息,半日足够将怒火酝酿到不可遏制,在被怒火操控的人,最是没有理智,也最容易顺着旁人似有似无的钻。
果不其然,李淮得了李氏的银子,他难免有些忍不住,如往常般在村口赌坊,打算消遣消遣
--而村口的赌坊说是赌坊,实则不过是有人家建的店面,兜买些日用的东西以及在内堂里放置桌椅和叶子牌、骰子。为的吸引赖头无所事事的老爷们技痒,玩两把过过瘾,顺带收些租金。
李淮是老客,里头的人多是与他相熟,这不才进了屋子,便有不少老伙计朝他招手打招呼。
李淮带着笑上前,顾自的挤了进去,掺了下一局,正摸着牌边笑骂道:“好你们几个,玩牌也不喊上我,太不是东西了。怎么是怕我输了付不起账?老子可不短你们那几块铜板”
说着从袖兜里头,掏出用银子换来的铜钱,沉甸甸的一串摔在桌面上,掷地有声。
同席的见状不由得一惊。中间有个矮廋的汉子,生得浓眉大眼,五官倒是憨厚,约是一眼看去会以为是个老实人。姓柳,叫柳白,实则这柳白也就憨厚了一张脸,在村头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同李淮真可谓是一丘之貉,惺惺相惜的好兄弟。
这不,他这好兄弟今早听了些传言,原还打算等玩了手里这把,回去的时候告诉李淮。
没想着人自己来了,他哪里还忍得住,啧啧两声道:“李哥家里还真是好事成双,不仅捞到银子,连着儿媳妇也一道有了,不可不畏让人艳羡。只是这亲儿子娶媳妇,怎没喊我们兄弟几个?”
边上的几人跟着起哄:“是啊,虽说咱们不是亲兄弟,但这些年的交情,怎还吃不上一碗喜酒?李哥你做事不地道,这可是对不起我们兄弟几个,该罚。”
“说的没错,该罚!”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局散了,李哥请咱们喝上一盅补补怎么样”
“那自是好,我这嘴可是馋了,听说李哥还是在酒楼里摆的席呢”
“.......”
“你们都胡说什么呢?成哪门子婚?这都是听谁在瞎说的”听着他们七嘴八舌,李淮眉头一皱,心想李全那死小子能成什么婚,他连个铜钱板都存不住,哪来的银子讨媳妇?
但看着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几人,满脸“你就是不想请我们”的神情,李淮意识到问题,他手中的牌也不摸了,沉下脸色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却是大事了,他之所以敢如此不知所谓的压榨李全,就是因为李全所有的银子都在自己手里,他没法子成家就一直不能分家。意味着他得给自己当一辈子的摇钱树,可眼下有人告诉他,他这摇钱树成家了。不啻于是告诉他说“你家摇钱树倒了,被别人搬走了”。
要是真的,那自己往后还能拿到银子吗?李淮霎时一片铁青。
“这......李哥,你这是不知道?”柳白几人面面相觑,在对方几欲喷火的眼神下,老老实实将传言一五一十的徐徐讲完
末了,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淮道:“外头传的有鼻子有眼,我看不会有假的,您家老娘不就是前几日被李全接走了,我以为是为的成婚,难道不是?”
“......”李淮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当下咆哮回去:“是个屁。”
回想起李杏梅平常无事不登三宝殿,偏偏前几日打着发迹的名头回来,不甚掏银子也要把陈氏接走。他原先还洋洋得意,自己占到便宜。
如今这不知所云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李淮豁然醒悟,这死娘们是在算计自己呢?
小辈成婚,席面无论如何都要有长辈坐镇,不然就会被外人说道礼数不全。所以,他们接走陈氏为的就是李全那小子成婚,全不是要给自己送银子。
想通上下的关窍,李淮没有怀疑传言是假的,因为只有这样所有的事才能解释通。也正是明白自己被李氏摆了一道,摇钱树被人连根挖走,他不知情就算了,还以为自己占着便宜般的蠢样,内心的怒火膨胀的皮球。
“老子定要打断那不孝子的腿”李淮怒不可遏的摔掉手中的牌,愤慨离去。
留下的几人相互对视,皆是满头雾水,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大动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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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满肚子火气回了李家,姜氏同他搭话,他却只管发脾气,理都不理。眼看就要开始砸东西
姜氏面色一冷道:“出去一趟,回来发生什么疯?摔了东西还不是要自己掏银子,有威风就到外头去逞,在家里闹算什么本事。”
姜氏不提就罢了,偏偏“银子”两个字像针扎似的,狠狠戳中李淮的痛脚。
他骂道:“银子银子,你眼里只有银子,家里的摇钱树都被李杏梅那臭□□挖走了,你竟一点都没察觉。你不是问我逞什么能吗?那我告诉你,李全那小子成家了,往后他不会在往家里送一分钱,你现在满不满意。”
“这怎么可能?”秦氏闻言,跟着跳脚,惊呼道:“他哪来的银子?我们不还有陈氏......不对,陈氏她......”她如同被扼住脖颈儿的鸭子,后半句好半天没能说出来。
因为她惊恐发现,他们最大的倚仗因前两日贪图李氏送来的几两银子而做了交换。若李全真的成了婚,陈氏怎么可能会再回来,必定会跟着李全。到时候,他们真就一点法儿都没有了。
秦氏看着坐在桌前黑脸的李淮,她根本不想失去那些银子,李淮好吃懒做,自己又不是能吃苦受累的命,要没了李全的银子,家里指不定要怎么过,她哭丧道:“你倒是想想办法”
她习惯了坐享其成,骤然没了那份不劳而获,秦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李淮冷哼道:“想着这么容易就分家,哪有那么容易,只要老子还是李家的当家人,他李全要是敢分家,就是离经叛道,我倒要看看,亲家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李全那点胆子做得这么不顾一切。”
说完沉默不言,随着时辰一点一滴的过去,两人的情绪也开始奔走。李淮一静下来,便想着自己被耍的团团转。生平素来都是他占别人便宜,自己哪里吃过这么大的亏,而且还是自己一向拿捏死死的李全。这种反差不断反复,李淮险些要疯掉。
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意志为处事原则,稍与他不同,他就不堪忍受。若与他背道而驰,他会在心底下给对方编出无数的罪名,将对方贬得极为不堪,以此来舒缓心头的憋闷。
李淮濒临崩溃的怒火,在李全与陶絮迈进李家家门时,看见两人之间的亲昵后彻底爆发。
他信手将桌案上的茶杯摔裂在地,声音里掺了寒气:“你眼里还有我这爹吗?成家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瞒着。要是听旁人说,你是不是要瞒我到死。养不熟的白眼狼,给你老子好好跪着。”
李全闻言却不没动,面无神色的看着自己浑身充满暴躁愤怒的“父亲”,那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好儿子的父亲,此一刻他的内心无比冰冷,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不惧怕对方,反而觉着对方像只跳梁小丑。
他记着林氏的交代,要激怒李淮,让他动手。过于冷静让他竟一时不口痴:“不跪”
“......你说什么”李淮满腹训话骤然卡住,他瞪圆着眼,人唰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原本的怒火烧得他红了眼,气喘如牛。
李全一字一句的咬字道:“我,不....”
跪字没说出口,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声脆亮的耳刮子,李淮忍无可忍一巴掌甩在李全的脸上。力道很大,且又是勃怒没有理智的动手,没有轻重。
眨眼的功夫李全脸颊霎时显出红色的巴掌印,随后由红变紫,而后高高的隆起,在旁的陶絮看着一愣,而后立时红了眼眶,她冷声道:“你做什么。”
李淮动手后自己也愣住,但瞥见李全那张面无表情、宛如看死人的眼光看着自己,怒气不消反涨,睃了眼说话的妇人,他横眉竖眼道:“我教训我儿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话。”
“你......”陶絮哑口,憋红着一张脸要反驳,手却忽地一紧,她动作霍地僵住,低头。只见李全缓缓的将她的手包在掌中,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信号,自己只好作罢强忍下来,被李全藏到身后。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外人”李全缓缓地吐话,满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李淮瞪眼:“我没同意”
李全抿了抿唇道:“不用...不用,你...同意。祖母...她喜欢,就成。”
“......”
他这是不打自招的承认他们接走陈氏就是有心的,自己真的被当成猴子耍了。
“好,好的很”李淮眼中寒意大甚:“老子看你就是欠打,算计你老子,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胆”
被怒气冲昏头,李淮顺手不知抄起什么便往人头上砸。平常他也没少这样招呼李全,这一手动作格外流畅。李淮手脚并用,拳拳到肉。李全来不及反应便被扑倒在地,因怕陶絮被波及他对着人喊“走”,而后声音被淹没在闷哼声中。
“你,你怎么敢”
陶絮要冲向前,却被横插一杆的秦氏拦了去路。
秦氏也不知道李淮会失控。但失控归失控,李全不听话,记吃不记打,旁的没法子让他听话,只有打服了才能让他乖乖交银子。秦氏自己也急疯了头,叫银子蒙了眼睛,以为李淮做的没错。
既然是沆瀣一气,秦氏就不许跟前来路不明的“儿媳”掺和进来。要说她虽好吃懒做,但手腕上的力气却格外大,拦得陶絮不得寸进.
她嗪着笑:“这是他们父子间的小打小闹,由着他们自己去解决,我看儿媳不如去前头喝些茶水。”
陶絮想上前帮忙,却没办法绕过拦人的秦氏,挣扎几番,手腕叫秦氏瞧得见了青,急得又气又急,但跟前像罩着座铜桥,被拦得毫无进退可言,心里乱乱糟糟的想林氏的后手怎地还没么来。
似乎心有灵犀,这后手来的像场及时雨。
李家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可惜屋里太闹没人听见,等反应过来时,一股大力将门直接踹开,伴随一声闷响,两扇门直挺挺朝内洞开,咿咿呀呀好险没当场折断。
一群腰别金刀的捕快冲了进来,这些都是练家子的,手头上多少都有些功夫在,那是寻常人能对付的。于是,在秦氏惊恐的叫喊声中,他们迅疾将李淮擒拿在地,拉开对方的拳脚。
“李全”陶絮趁机绕过吓得呆愣的秦氏,连忙将被揍得体无完肤的李全扶起来。
他头顶被开了瓢,殷红的血沿着面部流下来,看着可怖,气息跟着乱喘,却还宽慰劝道:“没,没事。”
“还逞能,都这样了还能没事”陶絮鼻头猝地一酸,又忍不住怪他,苦肉计也得掌握分寸。眼前这些大体应该就是林氏的后手,手腕倒是厉害,但若他们在来的路上耽搁了,李全还不得让他那瞎眼爹打成残疾重伤。
好在,都过去了,陶絮悬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回肚子。
两人这头戏是唱够,另一边的带头的捕快接了上头的指令,要的就是无中生事。眼见对方听话的过了头,戏台子都给他摆好,捕快骑驴下坡,和颜悦色的吩咐几个捕快带李全去包扎。随即一声令下看向李淮,面色骤冷,声音刮刀子般拍了出去:“把犯人带走”
“是”余下的捕快得令,七手八脚将尚在晕乎的李淮架着拖走。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教训我儿子,干你们何事,快放了我,放了我”李淮也被吓得够呛,深知自己要是真的被拖走,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故而,奋力挣扎。
“唰”地一声,可惜为首的捕快性情并不好,甚是暴躁。只见他抽刀,一片寒光,尽数抖在李淮脸上,捕快肃然道:“就凭这把陌刀,若是胆敢再阻碍官府办事,就躲了你的一只手!”
那刀光明晃晃的,半点不似玩笑,李淮登时吓得失音。
“走”这些捕快压着李淮离开。
倘若秦氏没昏过去,就会发现他们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官府,而是去的村里的祠堂。祠堂能做什么?多半为的左邻右舍难以解决的纷争,李家眼下能有什么纷争?不就是李全分家的事。
而李全被捕快们带去处理伤口后,也不紧不慢去了祠堂。有捕快介入和李全身上那些伤在,乡里那些耆老想必会有分寸。这分家之事,十之八|九,已经是板上钉钉。
至于这些捕快,正如陶絮猜测,他们的确是林氏的后手。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点点啦,感情线差临门一脚,下章就是,完结预告
第81章 、风过林梢
昨日里陶家兴从县衙回来, 看着同行的马车,林云芝明白自己交代的事成了。只是没想到车帘掀开, 露出内里坐着的朱正年,林云芝禁不住愣住。
“县令大人”林云芝回神后,矮身行礼。心中颇有些疑惑,她让老四去求朱正年讨个情面,看样子对方非但同意了。
“林娘子安好”朱正年拱手做礼,面上始终缠着笑意。
按理莫说家兴得中举人,就算殿试后得了三甲, 也没有朱正年亲自前来拜访的道理。为官起点要紧,讲究的还有自身关系和本事。
朱正年浸在仕途半辈子,官阶虽不高,私底下的关系却盘根错节。为官最怕树敌,尤是同行,陶家兴理应不会在这小事上犯错。
林云芝猜不透, 又不好当着面问其中曲折。她暂收敛心思,安安分分迎人进了酒楼雅间。沏好茶和糕点送至桌案,正待要出门时, 端坐的人突兀开口。
“林娘子留步, 某今日前来,正好有一事相求,还望林娘子能允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