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侯镜箔心跳突然快起来,不安的感觉在这一刻被放大了百倍,他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冲上去,问道:“方南书呢?你师姐呢?”
众人都被他这一反应吓了一大跳,莫名其妙看着他。
侯镜箔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如今的反应不妥,但他却一点儿都顾不上了,只是死死地盯着狼狈不堪的孟雪川。
傅其凇淡淡看了他一眼,将灵药喂给体力流失过大的孟雪川,朝他道:“没事,你慢慢说,你师姐呢?”
失去了灵力,两日粒米未进,能走到这里,孟雪川也全凭着一腔意志力。他死死抓住傅其凇的衣袖,嘴唇翕动,道:“二师姐……二师姐她,她被魔族捉住,扔进了墨渊里。”
话说到后面那一半,少年已成了哭腔,泣不成声。
“大师兄……大师兄,你快叫师父找她!你快去找她!”
众弟子齐齐发出嘶声,像是吃惊不小,墨渊那等地方,掉下去岂不是只能等着死了。听说几年前宗门有一个金丹期的弟子寻什么去了墨渊,他化神期的师父下去寻他,只找回了一具残躯体。
墨渊底下的妖兽已经将他啃得连尸骨都不全了。
何况掉下去的方南书不过筑基期的修为。
听到孟雪川的这话,侯镜箔耳边所有的声音像是被屏蔽了一样,只能听见脑子嗡嗡嗡地响。他当即要转身离开宗门,可就在他迈出第二步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蹲身扶着孟雪川的傅其凇。
现如今,整个九渊剑宗,有化神期修为的,就只有一个傅其凇了。
傅其凇的目光也恰好在半空与他相撞。
两人就算不语,在这一刻也大抵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这时候,一个小弟子急急忙忙冲过来,冲将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停下,一下子夺得了众人的注意,打破了傅其凇跟侯镜箔的僵局。
小弟子喘着气禀告道:“大师兄,不好了!外面魔族的人已经开始攻打我们的山门了!”
众弟子瞬间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左看看,右看看,交头接耳道:“掌门和师父都不在,这可要怎么办?”
“对呀,我们护宗大阵可是要化神期修士才能推动的。”
“这有什么担心的,傅师兄不正好是化神期的修为吗?”
他们又将目光移到傅其凇的身上。孟雪川说完那句话,已经昏了过去。侯镜箔也在看着他。
众人的目光像是无形的压力压在了傅其凇的身上,让刚刚长成,开始独担大局的傅其凇的动作都凝滞了。
只是一瞬间,他将孟雪川交给了一旁的弟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往日惯常带着笑的温和青年此刻神色沉重扫过一众弟子,他们都紧张地看着他,众弟子都在等他下一个决定。
宗门离不开他,师妹也等着他救命。
也不是没想过给师父和在墨渊的其他道君们传信救师妹,但这些天传出去的灵信都宛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半点回信。
现今的九渊弟子逾万人,每个都曾叫过他师兄。临走前师父说过将九渊上万弟子托付给他,绝非儿戏。
他是走不开的。
意识到这个艰难的事实,他看向众弟子,道:“诸位放心,其凇领师命守卫九渊安危,今日便不会踏出九渊一步,至于方师妹那边……我会给道君们传灵信,让道君们救她。”
说完这一番话,傅其凇像是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垂在一旁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侯镜箔看了他一眼,目光静静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忽而笑了一声。
众人正静着,只有外面暴雨的声音哗啦啦作响,他这声笑突兀地响起,惯来温润如玉的人露出那样阴恻恻的笑容,让素日与他亲近的赵潜渊都忍不住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潜渊小声叫他:“大师兄……”
可侯镜箔没有理睬他,只是收敛了笑容,冷冷向傅其凇道了一句:“开宗门大阵,放我出去。”
第144章 五洲魔气
侯镜箔从围攻九渊剑宗的魔族中杀出重围, 就御剑往中洲去了。
一路上的雨格外大,他似是对这雨水没有半点感觉,并没有用灵力覆盖在身上。属于魔族的血混着雨水而下, 在洁白的衣衫上留下斑斑血痕。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到了墨渊前。
可终究还是耽误了两天, 他心里也极清楚,一个筑基期的女修, 两天的功夫,能在魔渊底下发生些什么。
刚到墨渊前的时候,他收起剑,明明这个动作已经做了无数遍, 他也对这熟悉无比, 可这一刻,他脚下一个趔趄,竟硬生生地摔了出去。
摔出去之前他御剑的速度很快, 这一下便摔得很重很远,本来混着血迹的道袍又沾上了泥污, 剑也哐当一声摔了出去。
雨水流过男子清隽的眉眼, 让他一双眼睛显得格外黑润, 但这样的眼睛却死气沉沉。他骨节分明而纤长如玉的一双手陷在了泥里, 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崩出。
侯镜箔面无表情盯了不远处陪了他许久的本命灵剑一会儿, 才爬起来, 将灵剑捡了起来。
他只身一人下了墨渊。
越是往下, 墨渊底下的魔气就越是浓郁, 底下是黑黢黢的一片,没有一点儿光线。白衣道君握着本命灵剑, 开始从入了墨渊的地方, 开始寻找底下关于方南书的踪迹。
他一点儿都不畏惧魔气, 也更不担心魔气会影响他的灵脉。
在墨渊底下,他反而更加冷静,在心中思索着阿姐可能会在的地方,一点点地寻找踪迹,连年代久远的修士尸骸他都要停下察看一番。
他就这样机械地寻找着,将魔渊底下每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一点儿也不遗漏,从白天找到晚上,又找到第二天天亮。
雨没停下,太阳也没有出来。
侯镜箔就这样顶着瓢泼大雨寻找。他往日素来最爱洁净,可如今身上脏污一片,也丝毫不理睬。
墨渊底下并非是完全安全的,他还在底下遇到了几个高阶妖兽。
侯镜箔杀了那些妖兽,将其开膛破肚,他面无表情地用手在妖兽肚子中翻找,手上血淋淋的一片,又被雨水冲掉。
明明灵力已经要枯竭了,可他身体里却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将那几只妖兽开膛破肚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开始不再一味在渊底漫无目的地寻找。
他提着剑,开始捕杀妖兽,用剑划开它们的肚子,在肚子中翻找着什么。
锋利的剑尖划下,便能听到“噗”的一声,殷红的血液从刀口中迸出,被雨水冲刷,流了一地。一时间,四处都弥漫着血腥气。
侯镜箔不断做着这一切,便没有注意到,原来雪亮的剑尖上已经染上了黑气。
半天之内,上百头妖兽死在他的剑下。
又是一头妖兽死后,雨水冲刷过它的伤口,白衣道君目光森然收剑,他余光一瞥,却在妖兽尸体身边看到了旁的一件东西。
看清了那东西后,将近两天面上麻木的青年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从手中滑落,整个人也“砰”的一声跪在了泥底,身子剧烈颤抖起来,膝行着往那个东西爬去。
他面上似哭非哭,终于爬到那里,手指颤巍巍够着了那东西。
那是一只绣鞋,一只青色的绣鞋,上面绣着并蒂莲和两片小小的深绿荷叶。鞋身上的布料是五洲的散修最喜欢的灵棉布,价格低廉,上面的绣纹却格格不入。
绣纹上的线波光粼粼,一看便是一般的散修用不起的上好绣线。从绣纹上也能看出来,绣这鞋子的修士绣功非凡,并蒂莲栩栩如生。
只是绣鞋被雨水泡了几天,还沾上了冲刷不掉的血迹。
没有谁比侯镜箔更清楚那绣鞋的来历。
在南洲的时候,阿姐家中的人并不重视她,也未曾教她修炼,她平素无事,便常常待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小院子里绣东西。
有一次他在外面听说绣娘最喜欢的便是珍贵的绣线,便想方设法弄来了些当时最流行的绣线。果然阿姐见了,欣喜不已,可是又担心起这绣线的来历,直到他想法子搪塞了过去。
她却先用那绣线给他做了件外裳。
他知道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点儿线,阿姐就用那点线,给自己的鞋上绣了一对并蒂莲。
侯镜箔站了起来,用剑挑开边上那只妖兽的肚子,从它的胃中翻找到了人的尸体残骸。
侯镜箔将那只被雨水冲刷了几天的绣鞋紧紧拥在怀里,终于哭了出来。泪水大滴大滴从他的眼角滑过,混着雨水淌下去,跟地上的血迹混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像阿姐那么好的人,她合该被天道眷顾,合该幸福生活一辈子。
前半生都只是她人生中小小的波折,她的后半辈子,应该像她在师门里的一样,有疼爱她的师父,有宠爱她的师兄师弟师妹。
她修无情剑道无法入门的时候,侯镜箔还想过,兴许是天道也不远让她忍受无情剑道的孤寂,可能往后她再尝试一番,便会放弃无情剑道,反而在逍遥剑道上有所突破。
日后的某一日,兴许她还会遇到真正待她好的良人……
而不是他这样满心私利、无情无义之人。
可惜,天道并没有给她他所以为的眷顾,反而让她凄惨死在了这无人的雨夜中。
阿姐最怕打雷,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临死的时候,遇见了那妖兽,该有多害怕。兽牙咬住她的脖颈,兽爪按住她,她灵力竭尽,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该有多疼。知道没有人来救她的时候,她又有多绝望……
那时候他在哪里呢?他待在安全的宗门中,在檐下悠闲看雨,还哄着旁的女子,对此一无所知。
明知道局势那么危险,明知道她跟着修为只有金丹期的孟雪川单独前往中洲,为什么当时没有悄悄跟上去呢?纵使傅其凇知道了,在那样的局势下,也定然不会阻拦他。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攫住了侯镜箔,他抱住绣鞋,往前爬了两步,靠那个妖兽近了些,不停地哭喊着“阿姐……阿姐”。
他倒在雨中,无助得像个孩子,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众人皆说天道有善恶因果,它就是天上的一双眼睛,会时时刻刻盯着人们的所作所为,给予因果报应。
但侯镜箔自出生起,便从来都没能得到天道的一点儿善意。他自认为是自己做了许多坏事,他得到这样的下场,都是活该。
可是阿姐又犯了什么错呢?
他不该信这些的,他应该从始至终都坏下去,天道不公,便反了它!
一想到这里,侯镜箔体内一直隐藏的那股力量,如蛰伏的恶龙般从他的体内苏醒,让他一瞬间感到经脉中滚烫无比。
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流入他的体内,让他的经脉逐渐饱涨起来。
但还不够,气海像是一个无底洞,飞速摄取着周围的魔气,地底尘封已久的封印终于开始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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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崔辛夷离开那一日起,封印魔族的大阵不但没有变好,反而隐隐有些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样子。
本来还能偷些闲的映山道君也抽不出身了,他也跟着五洲的道君一起,在抵御大阵的崩坏,根本无暇偷闲,连补充灵力的时间都没有,众位道君也只有服下些灵药。
众人都隐隐意识到什么了,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了。映山道君那个信誓旦旦说是会给解决这次危机的弟子,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魔气四溢的大阵里的魔气陡然一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在逐渐减少。
灵力再一次竭尽的常毓道君脸上一喜,她忍不住朝映山道君道:“难不成是你的弟子辛夷真的解决了?”
众道君闻言,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向映山道君看去。
清俊的男子脸上的神情却意外地凝重了起来,他目光沉沉望着已经停了动静的大阵。
正在这个时候,大阵如地震中将倾的房屋,摇摇欲坠,轰然发生变化,像是要彻底破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