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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芬奇偶尔投入下来就容易忘我,等他因为肌肉酸痛终于停下来揉揉脖子的时候,才想起来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乔托钟塔适时的开始咚咚作响,告诉他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抱歉,我本来只是想把那个侧面填补完的,”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跟这位临时的助手表示歉意:“让你等了这么久……”
  海蒂颇为淡定,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了。
  两个人都在忙碌着不同的事情,也都陷在安静又有序的思考里。
  不用交谈任何闲言碎语,也不用有任何接触——连眼神接触都不必要。
  非常独立,也非常自然。
  为了表示歉意,达芬奇带着她去附近的小酒馆里吃了新鲜的炖菜,等两人都休憩的差不多了,再带着她走回工坊,去看他之前积累的手稿。
  烛光昏暗,夜莺啁啾,此刻的气氛似乎如同一场约会。
  但海蒂出神地翻阅着这些手稿,完全把他当成了同性一般可靠的朋友。
  也许别的男人会在这个时候产生什么冲动,但列昂纳多应该不会。
  他对起重设备和永动机颇为感兴趣,各种模拟的手稿可以洋洋洒洒的写好几页。
  除此之外,还有模样古怪的机械鸟、飞行器、螺旋千斤顶,以及一个如同老唱片般的存在。
  “leo,这是什么?”
  她扬起了一个笔记本,示意他过来看看这幅手记。
  “这是……磨针器。”达芬奇抽出了炭笔,在旁边标注更清晰的箭头:“你看,一旦这个人推动这个□□,这个打磨装置和抛光带就可以进行磨针。”
  “磨针?”
  “对。”达芬奇指了指左下角的三行小字,把那镜像的意大利文翻译给她听:“按照我的计算,一百台这样的机器,可以每小时打磨出四万根针,而每根针值五个银币。”
  海蒂愣了一下,开始飞快地计算总数字。
  她从前不熟悉佛罗伦萨金币和银币的汇率,现在自己已经和原住民差不多了。
  “年收入大概在——六万金币?!”
  六万?!这是什么概念——在这种还基本上是家庭式小作坊的时代,可以创造六万金币左右的营业额!
  美第奇还缺什么军费?!
  “什么?很奇怪吗?”达芬奇有些茫然:“应该就是这个数目吧。”
  “我惊讶的点在于——你完全没有考虑过贩卖这个主意,或者靠这个赚钱吗?”海蒂试图给他一些启发:“有这些金币,你完全不用再为谁画画了。”
  对方耸了耸肩,显然并不在意那些东西。
  “我更喜欢的是创造。”他纠正道:“至于钱币什么的,能够温饱就足够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有种老人家碰见小孩儿的无奈感。
  她的前世,经历过数部电影和不动产的投资失败,中年和晚年时期也多次陷入过经济困境之中。
  她的许多不安全感,也来自于这些记忆。
  否则的话,自己也不会让那枚红宝石的戒指就此消失在黑市里。
  ……虽然不知道美第奇为什么不肯归还那枚戒指,但她也认了。
  多年的经济困窘,让她如今总是有不安全感。
  没有存款,没有能长久发展的产业,似乎随时又会回到连基本开支都无法应对的那段日子。
  至少在这一点上,洛伦佐对于薪水的慷慨足够称得上善良。
  他这三年里支付给她的金币,一直被谨慎储存着几乎没有动过。
  如今依靠这笔相当雄厚的启动资金,她可以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拥有一笔能够稳定发展的产业,甚至未来可能会加入新兴资产阶级的队列里。
  “不过说到薪水的事情,我现在也基本上不用担忧那些了。”达芬奇侧身拿起了另一份卷轴,给她看里面的设计图案。
  她看见了如同血管般分岔又汇合的河流,以及伫立在河畔的佛罗伦萨城。
  “这是……”
  “是城市水渠的规划图。”他笑了起来:“托你的福,我刚刚被任命为这个城邦的水利工程师了。”
  第36章
  “水利?!”海蒂懵了几秒钟:“为什么是水利?”
  她以为美第奇会带着他去处理其他已知领域的各种问题……但没想到跨度会有这么大。
  “让灌溉和引水变得更轻松,可以促进经济的基础发展。”达芬奇耸了耸肩道:“其实是,领主问我能够还未佛罗伦萨做些什么,我就说了下大概的想法。”
  ……似乎也是很合理。
  他又拿出了一副羊皮纸卷轴,给她看那泛黄的记录。
  那里标注了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水系,以及西南角的第勒尼安海。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达芬奇把烛光拨亮了一些,坐在她的身边画着小山与河谷:“地势低的地方有泉流和河水,是因为自山顶在流淌着江河。”
  “嗯,然后呢?”
  海蒂注视着比萨的位置,有一些分神。
  她的直觉让她的目光久久的停驻在这里,隐约有些不安。
  “但是山顶上的河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达芬奇的笔尖在好几个轮廓上转了几圈,显然陷入了茫然之中。
  总不能是凭空变来的吧?
  或者是天使拿着神壶在那倒水?
  她回过神来,没有直接地回答这个问题。
  “你觉得,山上除了奔流的江河之外,还有什么?”
  “雪。”他不假思索道:“很多很多的积雪——而雪会化成水。”
  “等等。”达芬奇坐直了许多,看向她时神情有些愕然:“雪是从天上来的。”
  “对,所以……”
  “不可能真的有上帝——”他摇着头反驳着自己脑海中的荒谬想法,加重了语气道:“那就必然是有些别的东西。”
  海蒂有些哑然失笑。
  对于现代人而言司空见惯的常识,在这个时期可能要想好几百年才能得出结论。
  不同时空的信息差,果然是有相当悬殊的区别。
  “leo,你再想一想,夏天的时候泼一瓢水到地上,它们都去了哪儿?”
  “天上。”他下意识道:“那是蒸发。”
  “所以——”达芬奇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忽然感觉自己窥见了真理一般:“你是说,所有的水都会向天上蒸发,它们会变成天边的云朵,然后再化成雪或者是雨?”
  “嗯哼?”
  “居然!居然是这样——”他露出恍然的神情,抄过笔记本就开始匆匆的写画,口中念念有词。
  有太多的问题都被神话强行解答了,可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
  教廷说上帝创造了一切,男人有喉结也是因为吃禁果卡住了。
  可是他解剖的时候明明发现,没有任何果核,也不存在什么禁果。
  整个世界都被上帝的存在,不,都因为教廷的存在,而笼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面纱,无数的事物都陷在了无穷尽的神秘之中。
  可他只要能窥见一点,能想明白哪怕一点点,都会有种奇异的释然。
  在众人眼中,不相信神是有罪的,应该处以火刑的。
  可他越接近真理,就越相信自己。
  我没有罪。
  我也不会被神明注视和责罚。
  我是自由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海蒂去忙碌着她的新工坊,洛伦佐去了其他城邦进行各种事务的会谈,杜卡莱王宫反而安安静静的。
  小孩儿们有好几个被送去了教廷,在积极的学习着神圣的内容。
  女眷们安静而深居简出,时不时还有侍女去替换新的嗅盐。
  也就在这个空档,波提切利的新油画终于落成,堂而皇之地挂进了大厅最显眼的地方。
  整个杜卡莱王宫都金碧辉煌,灿烂到仿佛是太阳神的休憩之处一般。
  如果迈步走进去,你甚至会以为这里是天堂一般。
  长廊上方的穹顶如晴空一般,天使和众神出现在云巅之上,古罗马式的华丽浮雕被刷上了金漆,哪怕在夜晚也能因不灭的灯火而熠熠生光。
  议事大厅陈列着十几台姿态各异的雕塑,无数名家的画作错落有致的被排布镶嵌,湿壁画和木版画仿佛毫无区别,与那绘着家族纹章的金色装饰浑然一体。
  整个天花板被设计成方格棋盘般的构局,同样也镶嵌着上百块预先绘制好的木板蛋彩画。
  走近这里,一抬眼就能看见圣经里神迹绽放的无数瞬间。
  黄金,翅膀,徽章,雕塑,众神……
  宫廷与圣殿,似乎也毫无区别。
  波提切利指示着侍从把那副画镶嵌到指定的位置,达芬奇便仰头看着,观察那华丽又壮观的内容。
  偌大的一扇砗磲悬浮在爱琴海上,碧海和树林都栩栩如生。
  光裸着身体的维纳斯站在贝壳上,神情迷惘而又纯洁。
  她刚刚降临到这全新的世界,长发垂落到腰侧,两手也下意识地遮掩着下体。
  风神和时辰之神把她送到了岸边,春之女神扬手为她覆上华丽的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