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在抬头时,发现楚蔽却是眼角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她眨了眨眼。以防是天色太黑,自己看岔了他的眼神。
然而此刻的楚蔽的眼神的确如此。他侧过身来,远离后背靠着的旧墙壁,来到咸毓的面前,垂眸看着眼前抿着嘴的咸毓。
伴随着远处喧嚣起来的声响,半边明月掩进了乌云之中,四下细微的虫鸣声越发的清晰,可咸毓却似乎看不懂他眼神中带着的情绪。
他像是在笑。
但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他怎么还会用空发笑呢?
怀里的猫似乎也抵触他这般一言不发的靠近,轻轻“喵”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默默对视的古怪氛围。
他们两之间并非没有离得如此贴近的时候,甚至有比此时隔着怀中一直猫还更亲密的时候。
可是此时他们两却是在理性分析眼下的事态。
楚蔽的语气没有丝毫紧张与急迫,正如他一如既往镇定的样子。
“你留下来?”楚蔽轻启双唇。
他在回复她方才的话。
“……你留下来作甚?”
不远处的火光明亮,声响不绝于耳。
圣女屋所中的人自然在找他们了。
就算此时正在夜间,就算两人身处荒僻的墙角边,此时的事态也显而易见的严峻起来了。
而这厢连咸毓怀中的猫都感受到了眼前男子逼仄的压迫感。
人们承认动物有天性。而母猫实则心中也跟个明镜似的。不然它也不会打一开始偏喜粘着咸毓,而对冷面示人的楚蔽避而远之。
此时的楚蔽自然很古怪,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逼仄气势是咸毓从未感受过的。
尤其是他的脸贴近时说的话。
他浅浅的呼吸靠近了她的耳侧。
像是当心被不远处人听见似的,用一向冰冷的语气,低声与她缓缓说道:“何谓‘圣女的惩罚’?”
他说话的气流呼在她耳侧的碎发上。
咸毓睁大的眼睛上方,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的呼吸也骤停了一瞬。
此地的圣女,丛生到死,都得按照先人定下的规矩生活。除了一辈子在族中安分当个“吉祥物”之外,还对自己的配偶是谁没有任何自由选择的权利。
能与圣女成亲之人,乃是按照族规、规范的选□□的男子。若圣女不愿等着与族规之下的男子成亲育女,那她便是违抗了族规。
违抗族规的圣女不配再当族中的圣女,她会受到族规所写的惩罚。那便是她可以与心爱的男子成亲,但必须在新婚之夜受到一众族中男子的□□。
……这些他们已经都知道了。
咸毓的眼眶有些发红。这对于以往每一任圣女而言,这都是难以磨灭的奇耻大辱。可就算个别圣女遭受了如此□□,他们最后也是在新婚之夜被族人偷偷处死。
这个族中,人人只听族规的话。蛮不讲理。他们两早已心知肚明。
“你若留下来……”楚蔽接着轻声说道。
那等待着他们两的是什么?
咸毓下意识地紧盯他的双眸。
其实无需他重复念起,她也明白他眼下要说什么。
“……难道是想等着你我再一同深陷囹圄?”楚蔽的语气有些气若游丝。
两人此处的轻声细语与不远处的吵嚷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可咸毓可以全然不觉远处的声响,她的耳畔都是他的气息。
他在说正事。虽然此时此地多么适合他们两人花前月下。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楚蔽缓缓道来。
方才他与那些男子打马虎眼似的说“自己先”,已是趁一众人等听了她的胡话而一时呆愣之际获得的时机了。等这里冥顽不灵的人们回过神来时,自然是以先人的既有族规为先。也不一会儿便发现了他们两人从婚房内潜逃出去了。
楚蔽低声问道:“你我一同留下来,难不成是你忘了冰洞壁画中所示的规矩?”
圣女的惩罚之夜,可不论谁的先来后到。
无论“奸夫”本人是否愿意,他都没有什么谁先谁后的权利。
还记得先前那几个老妪说了,她们会帮她摁住她的……
咸毓睁着眼,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就是在恐吓于她。
可言语背后的本意却是为了保下她。
她已经没有了再和这里的人周旋的余地了。
“还是你想那般?”楚蔽忽又轻声问道。
如壁画里受惩罚的圣女那般,手无缚鸡之力,被一干人等硬生生摁在喜床之上,在众人莫名其妙的欢声笑语之中,从不甘心的挣扎、倒彻底心神俱灭的崩溃……
那些画面栩栩如生,实则全然雕刻在他们二人的脑海之中。
亦是圣女屋所中众人全阵以待,一回生两回熟的章程。
没有了圣女的荣耀身份,那在众人眼里便是一个犯了罪的前圣女罢了。
该以她的死亡,来昭告先人立下的族规。
他们欢声笑语的摆上喜宴,他们欢天喜地的进来闹洞房。他们将对一名女子的□□当做是喜事,他们一心想让犯了族规的圣女死!
此时的咸毓仍是默不作声地抱着猫,并未回答。
楚蔽也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而是直起了脖颈,垂眸看着她的脸庞,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眸,问道:“可你先前也说了,你不想要那么多了。”
与那么多男子共度一晚……这事光想想,便是咸毓绝不会赞同的事。可她忘了留意当时的他是如何作想的了。
楚蔽快速地侧过头去。又轻咳了一声。
与此同时,他的双眸猛然闪现了杀意。
他当然想让那些人都死。
只不过,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货色,他一直不屑于动手罢了。
不知不觉中,刮起了夜风。
不知方向的夜风拂过咸毓肩侧的碎发,盖在了她怀里的母猫脑袋上。
短短几日来,这母猫也算是经历了自己猫生中的大风大浪,变得有些乖巧了,所以此时一直在她怀里安分窝着,没闹出什么打岔的动静。它脑袋骨碌碌转动,掏出自己的小爪子去抓那三千青丝。
咸毓的头发不小心被一拉,她由此回过神来。
圣女屋所中没了一对将死的新人,乃是大事。
若是先在圣女屋所中找不到两人,那接下来肯定会立马扩大范围,往外面找。
然而此时的咸毓和楚蔽却一动未动地仍然留在墙角边。
暂时安全的旧墙边,咸毓轻声问道:“……这就是你让我一人走的原因吗?”
楚蔽并未作答,他垂眸,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充满理智:“出去之后,你我的马车也没了,纵使我能与你一同出去,也无法接着狂奔出城郊。”
所以与其如此,不如他留下来,为她一人殿后。拦住这里人有可能的追捕,以便保她一人彻底的逃脱。
他说明了他的意图。
他是可以与她一同跑。哪怕他时不时的咳嗽,亦或是她本就体力堪忧的身子。可是这样一来他们两身后都面临着此地举族追捕他们两的风险。而且就算真跑出林子了,他们也没有了马车。
如今看来,外面的林子,这里的人怎会不熟?甚至那个城郊的村子,回想起来也格外的可疑了。
而出去后的他们没有代步的车马,以及精疲力尽之下还得想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相比起来,便不是什么上策。
夜风吹得咸毓的眼眶有些酸。
从楚蔽说出这番话开始,她便变得越发话少了。更多本该脱口而出的话都变成了欲言又止。
楚蔽认真瞧看着她妍丽的眉眼,语气中带着最后的离别之意,低声问她道:“你会回来救我吗?”
咸毓抿着嘴不说话。
楚蔽盯着她的双眸。
这便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保她一人出去。而他则独自留下来,想方设法拦住此地族人的追捕……亦或是他杀遍阖族,她不也不会瞧见了,不是么。
他倒是随意得很。
恍惚之间,远处圣女屋所的声响扩散了开来。
若是胆小之人,眼下可能已经担心来追捕他们的人是不是快要找过来了。
但此处的两人却像是无事的人似的,仿佛还正在商量着一桩无足挂齿的小事罢了。
咸毓似乎被他说动了。并未再接着说出什么话来。
相当于是一种默认了。
楚蔽看了她一眼,拉她动身。
他依旧说着平静无比的话:“等你出去之后,还需防着些那村子中的人。至于我……你倒是无需担心,我会在此地……”
“楚蔽。”咸毓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忽地转过身来,不管不顾地伸手抱住了他。
楚蔽并未拒绝。由她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咸毓怀中的母猫在两人之间快被挤扁了。
它的头顶上方响起了咸毓闷着声的话:“我当然会回来,救你。”
她如是说道。
她脑后,楚蔽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而后低声道:“嗯,我自然知晓……你先前在冰冻时,也是如此允诺于我。我信你。”
两人之间的母猫试图挣扎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