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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恐怖灵异 > 兽仙祠 > 第十五章
  周家外头在中午的宴席结束后不久又再次热闹起来。
  「新娘来了!」、「新娘来了哟!」
  中午酒足饭饱后回家各自忙碌或者歇息的人们又因为新娘车队的到来而纷纷跑来看热闹。
  天云镇这会儿还没办法将车给开进来,但赁来的三轮车队也足够气派。
  聘僱来的帮佣与喜童们洒着鲜花糖果,一旁还有敲锣打鼓地吹奏乐队沿路跟上,直到要进周家时更让车队停了好一会儿,由媒人与其他安排好的帮佣一声声呼唤着道喜的文字,使得向来不认生的周佑安也开始感到不好意思来,坐在后头车上的新娘更是将头垂得老低。
  周家宅邸附近现在可谓万人空巷、热闹非常,媒人取了怀錶看准了时间,便取了米筛说了一连串喜庆的话,让周佑安牵着头上戴满鲜花珠翠的新娘子走下车。
  一切的仪程本该由于事前縝密的安排而有条不紊地进行,却在新人要拜高堂的时候,眾人怎么着也没找到周明雄。
  牵着红绸绣球的周佑安与新婚妻子程秀娘站在布置得一片明红、喜气洋洋的大厅上,彼此都觉得自己像是单独承受着无声的尷尬。
  虽然周家将这场婚礼办得盛大隆重,然而能进到周家观礼的人只有周家近亲,一时间碍于周明雄平时帮扶着亲族的面子也没人开口说什么。
  媒人愈发焦急的神情看在周耕仁眼里,他看着自己那向来备受看重的大姪儿与二姪儿面色难看地从外头走了回来窃窃私语,又频频看向自己这边,想来是周明雄那里出了什么差错,索性抓了个人回头请在房间里歇息的周老太太出来镇场,直到看着一对可怜的新人对着有些糊涂的周老太太跪下拜了高堂后,方才偷偷松了口气。
  周耕仁敏感地联想起今天早上老和尚所说的「阴邪」一事,却又觉得不该──只是转念又再想了会儿,又犹豫着是否是自己今天洒了那么多香灰、唯有周明雄的房里并未洒上,心里头才想甩去的不安又再次涌了上来,令他忍不住又想要立刻出门找老和尚问问是怎么回事。
  只是不行啊!
  外头晚间的席面已经开始,家里头则有一干族亲看着并且等着自家的筵席,刚才他那可怜的姪儿夫妇俩早已因周明雄的失踪而感到尷尬,他这做叔叔的若是再「消失」那么一阵子,万一又有什么事需要他这个关係较近的长辈处理,岂不是让他们更难以自处?
  明明是重要的婚礼,前头也做了不少努力,竟在最不可能出错的人身上出错──周耕仁忽地有些明白往前周明雄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心里还觉得有几分奇妙。
  一顿本该热热闹闹的好饭因为主位上摆着的空碗筷而显得有几分奇妙,向来总表现得没心没肺的周耕仁更是有些食不知味,厅堂里与外头门埕摆上的几桌座位中,竟只有几分搞不太清楚状况、以为正要过年的周老太太吃得最开心,还不断给小辈劝菜。
  「来来来,多吃些……」周老太太身后一左一右站着阿秀与阿玉二人帮忙夹菜,她自个儿只要摆弄着汤匙、出张嘴巴就成,分明脑袋不清楚的她认不得周佑安与刚入门的新妇程秀娘,却自来熟地招呼着以为是族亲小辈的他们:「看看你!都瘦成这样,这样将来嫁人了该怎么办哟!」说罢,还夹了块肉放她跟前的碟子上。
  程秀娘有些害臊,只是将原本低着的头垂得更低,并没有回话,而一旁的周佑安则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快谢谢阿嬤。」
  「谢谢阿嬤。」
  许是为了活络餐桌上的气氛,周明雄的长媳说了一句:「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不好意思。」
  「本来都是一家人!」周老太太忽地朝她斥了一句:「惠娘,都跟你说了,族亲也是一家人,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
  原本脸上还掛着笑的眾人脸上的表情凝了一瞬,对于周老太太忽地说出周明雄早逝原配的名字而感到不自在。
  「阿嬤,她的意思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本来就是。」老太太苦口婆心:「惠娘,你也别看他们都是吃明雄的、用明雄的,如果明雄有需要帮忙,他们也会帮的。」
  周耕仁在眾人陪笑的时候偷偷在心里说了句「才怪」。
  听说他那没缘分的么弟可不就是被族叔给抓去送给兽仙的吗?
  他虽然心里头这么说着,在面上却也跟着眾人陪笑,又主动安抚起自个儿的老母来,好歹也让这场令眾人尷尬的晚饭给姑且顺利地度过。
  但他的事却还没有结束。
  周明雄是三令五申过不许眾人闹洞房的,所以在晚饭过后送新郎新娘入洞房后也就没其他人的事,却是当周耕仁想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去找老和尚或者老庙公问事以前,两名素来不待见他的姪儿一道走到了他身旁,面带几分羞愧地说道:「阿叔,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如果是平常,他这俩眼高于顶的姪儿这样与他说话,周耕仁肯定是要奚落几句,但刚才主动安排老太太替代周明雄位置的他此时身为长辈的意气还在,自然就耐着性子看着有口难言的他们支支吾吾地开口。
  「阿叔,可不可以请你去看看阿爸?」
  「阿兄?他怎么了?你们不是找不到他吗?」
  原本周耕仁还以为这俩姪儿看到自己的小弟都牵着新娘子要拜堂了、身为阿爸的周明雄却四处找不着而脸色难看,但现在听他们这样说来,他们其实是找到了周明雄,但却没把周明雄带来?
  俩年轻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由年纪较大的那个开口:「他、阿爸他……在房间里。」
  周耕仁皱着眉头:「他是病了还是怎么?佑安的婚礼他不是最重视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不见人影……」
  「……就、就和那个女人在房里。」
  周明雄的长子在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时,心里头终于松了口气。
  他身为周明雄的儿子,自是想替自己的父亲遮羞。
  父亲当了鰥夫多年,就算要续絃,他们这做儿子的都已经成年了、独立自主了,于情于理也不好反对,但昨晚周明雄临时宣布他要将一名至今他们依旧不知其来路的女人收房也就罢了,收房后与他的新欢在房里「相处」也绝对不该在阿弟和弟媳拜堂的时候!
  稍早要拜堂的时候,他和二弟齐齐往周明雄的书房找去,书房没找着人、倒是在周明雄的房间里听到了羞耻的动静,他和二弟踌躇一会儿,最后硬着头皮想进房劝,却看见周明雄独自一个人在房里抱着捲起来的被子喊要生个「么儿」,而他昨天收房的那个女人竟只是像死人一般地躺在一旁,与身旁大有动作的周明雄毫无干係。
  原本以为他们向来再严肃正经不过的阿爸在小弟的拜堂时刻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已是荒唐,却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如他们想像的那么糟,却往另一条他们从未想过的道路走去──
  他们的阿爸跟阿嬤一样,疯了。
  这时候厅堂的人都散了,就是收拾残羹剩饭的佣人们也没这么眼色地靠近窝在角落说话的叔姪三人。周耕仁听了大姪子的描述后,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他想问两个姪儿究竟知不知道关乎兽仙的事、关乎周佑安在年底兽仙节可能就要命丧畜牲口中的事,只能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道:「我先去看看。」
  两个年轻人也是这个意思。
  有些事情他们做儿子的实在不好说,但由周耕仁这做兄弟的开口、也就不同了。
  周耕仁下意识地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桃木八卦牌,而后才领着素来并不亲近的两个姪儿往周耕仁的房间去。一行三个耳聪目明的大男人心里头都怀着心事,丝毫不见远处窜来了一道犹如闪电般的青光窜往周家后又闪了几瞬,化作了一头看不出是猫是狗的奇形幼兽往周佑安的房间奔去。
  三人走到了周明雄的厢房门口,两个做儿子的脚步便慢了下来。周耕仁也没管他们心里头想什么,只是又捏了捏胸口的桃木牌子,这才跨进了周明雄的房间。
  周明雄的房间里充满着令人难以言喻的恶臭,彷彿食物腐败多日一般,也像是有一窝老鼠死在里头。
  昏暗的房间里开着一盏小小的、昏暗的灯光,周耕仁一眼就看见周明雄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待到他凑近一看,发现周明雄似是双眼失焦,口中含糊地念念有词道:「么儿……么儿……」
  「阿兄!你清醒点!」
  周耕仁的手摸进了口袋里,掏出了桃木八卦牌胡乱压到了他的胸口,桃木牌子隐隐发热起来,然而周明雄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口中的话似乎更清晰了:「要跟……清娘……生么儿……」
  周耕仁还没反应过来「清娘」就是昨天那来路不明的女人的名字,便又听见周明雄说了:「救……佑安……」
  「阿兄!你清醒点!」他甚至开始拿着发热的桃木牌子往他脸上与胸口乱按,瞧那架势与昨天秀英拍他脸上的模样与劲道竟相差无几,直将周明雄的脸给拍出印子来。
  周耕仁这回还终于从周明雄的囈语中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随便找个来歷不明的女人再怀上一胎,可不就是新的「么儿」了吗?如此一来应着兽仙的要求或者诅咒,那个清娘如果能在半年内怀上孩子,周佑安或许也能逃出生天。
  这招有些缺德,但恐怕还真的有用。
  只是他这阿兄一副纵慾过度的样子,但看看这房间里只有他一人、不见清娘身影,他这阿兄满口说要跟清娘生孩子,是要跟谁生去?「阿兄,你的那个女人呢?」
  刚才俩姪儿还说那女人就像是死人一样躺在周明雄旁边的,如今这张床上除了周明雄以外,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摆着一幅摊开的空白画卷。
  「生……么儿……」
  周明雄的神情恍惚,就像是在梦魘当中无法自拔,而周耕仁看了没办法,就想要回头叫两个杵在门外的姪子叫医师时,一道魅影在他面前一晃而至,一道分明轻轻柔柔但落在耳里却无比诡异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你在找我吗?」
  「啊啊啊啊啊──」
  一张清秀却显得十分阴沉的脸在周耕仁转投的那瞬间几乎要与他面对面贴上,他吓得向后仰倒在周明雄的床上,就连手中原本紧攥着的桃木牌子都差点儿给扔了出去。
  清娘看着眼前不断坏她好事的人,又哪里记得先前还想要「和平」地拿取周家福泽、不愿沾染业报以免脏了她超生路的这件事?
  早已死去百年的清娘轻而易举地让执念淹没了自己,她原本已然显得苍白阴沉的脸庞如今更白皙得不像话,甚至皮肤里隐隐透出可怖的青筋来。
  清娘的双眼眼白逐渐通红又逐渐转黑,分明只是几个眨眼的事,但这样夸张而超乎寻常的变换却让周耕仁感觉到自己彷彿被迫盯着清娘那张脸许久许久。
  「挡我超生者……死。」
  那双原本还能让人称上几分漂亮的眼睛如今就像是两窝黑沉沉的洞一般,周耕仁甚至可以清楚地在昏暗的房间里看见那两窝黑洞彷彿冒出了黑烟来。
  「啊……鬼,鬼啊啊啊啊……」
  他原本中气十足的惨叫到最后变成沙哑的、断断续续地吼叫。
  一切看似与昨日他身陷梦魘时一般无二,只是如今他的脑子里却有几分异样的清明告诉自己,昨日的梦魘是梦魘,今日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恐怖景象。
  在周明雄床上摊开了的画卷不知何时飘荡了起来,在周耕仁莫名动弹不得之时安静地捲上了他的喉咙且愈发收紧。
  他手中的桃木牌子烫得几乎都要握不住,他想要将手中唯一的救命护符给杂向清娘,但他颤抖着的双手却丝毫不听他使唤,他就算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勉强将手给抬到胸前。
  清娘似乎忌惮那块桃木牌子的能量,更是加大了自己利用诡术以画卷扼住周耕仁喉头的力量。
  周耕仁就这么凭空地「飘浮」起来,他的脸开始发紺发紫,脸上的青筋亦狰狞地浮出,与此同时他竟然还能听见那没用的大姪子与二姪子竟还在外头哀叹关乎周明雄竟为了个女人而糊涂得错过么弟拜堂的事。
  他在觉得自己将要被掐死的这瞬间,竟不合时宜地惊讶于自己此刻竟是如此耳聪目明。
  明明就是普通的画纸,但纸张却诡异地比麻绳还韧。
  纸张扭转之时发出的摩擦声音在周耕仁的耳中极其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颈子被不断收紧的画纸给勒出皱褶。
  分明是位于耳房的小小房间,对外的窗户亦紧闭着,但里头的摆设无一不因为莫名颳起的阴风而不断颤动。急促的响音催促了周耕仁的恐惧,而他这时竟又听见站在门外的那俩姪子开始谈论起天气来──
  「奇怪了,刚才天还好好的,现在竟然连一粒星都看不见了。」
  「往年这个时候会变天吗?」
  「不会吧?我也不知道。阿兄,阿叔怎么进去那么久都没声音?他不是最会跟阿爸吵架的吗?」
  「嘘!你问这么大声是要给里面的人听见吗?」
  「喔!我就是想要知道阿爸和阿叔到底怎么了……」
  「要进去看看吗?」
  ──对!快进来!快把清娘这妖怪给赶走!
  周耕仁方才升起了点希望,便又被二姪子的下一句话给打破:「阿兄,万一阿爸清醒了,会不会不想要让我们看见他……那个样子。」
  早前在周佑安拜堂的时候,他们两人看见的可不是周耕仁所见的那般模样,而是发疯得像是……中邪的模样。
  兄弟俩都知道周明雄多少好些面子,总在小辈或者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沉稳大器的模样,就算他们俩是儿子也是如此,口中常常教训他们的都是「榜样」二字,想来也不会希望自己发疯的样子给他们看见。
  周耕仁气死了──也快被扼死了。
  清娘看着周耕仁依旧被手中紧攥着的护符给保住最后一口生气,气得她只得额外花费力气,以一道阴森森的罡风打向周耕仁的手腕,迫使他的手松了开来。
  完了!护身符──
  那烫得离奇的桃木牌子在脱离周耕仁的掌心后,周耕仁的绝望至此被放大到最高点。
  打从知道关乎兽仙的事后,短短几天内他就要丧了性命!
  他这人平时虽然混帐了些,却没做过任何欺男霸女的事,顶多也就是常常气气他的阿兄,但他上对老母、下对姪儿都好,怎么就会落到这步境地?
  不公平,不公平……
  周耕仁的脑子才愤懣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又想起了秀英。
  秀英是个好女人,只可惜早年有了混帐父母、后头又有混帐前夫,如果自己死了,秀英该怎么办?会不会被镇上的那些无赖佔便宜?
  他放不下……放不下……
  周耕仁的意识愈发模糊,而清娘的脸上则愈发疯狂欣喜。
  只要杀掉他!只要杀掉他!
  就不会有什么捞什子和尚拿着香灰过来找自己麻烦!她就能吸尽周明雄的精气!取尽他的福泽,还要──还要把周家的福泽全纳入自己的囊中!
  对啊!对啊!
  要什么投胎?要什么超生?
  她上辈子过得那么苦!不过十岁就给阿爸阿妈卖给别人当新妇,又被天天打骂她的婆家给卖去港边的娼寮,娼寮的阿叔看她能给他赚更好的钱,又将她转卖给艺旦间;
  原本以为到了环境好些的艺旦间,再怎么样或许也比较好过,但她到了那里却都被其他女人欺负,甚至是最底层的艺娼也都会故意在她睡时来踢她几脚,骂她是私娼寮来的下贱女人!
  她难道就愿意沦落风尘?
  她当时或许还有几分好运,没一会儿便被要往天云镇赴职的官爷给赎走,原本以为苦日子终于要到头,却是才进到官爷家当个连妾也比不上的房里人后不久,就被官爷的妻子活生生打死,就因为官爷给她画了一幅画!
  就因为一幅画!要了她的命!
  思及过往的清娘下手愈发狠戾,却在那桃木牌子在她跟前宛若一丝棉絮一般落得极为缓慢。
  有那么一瞬间,清娘被那块在自己眼中被无限放大的桃木牌子上头的八卦所吸引,但在周耕仁喉咙间溢出的呻吟与垂死挣扎的动静三番两回进入她的视线范围时,她也终于回过神来。
  刻有八卦的桃木牌子在接触到地面的那瞬间迸发出令清娘感到意外的光芒,使她不得不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却是徒劳无功──那比太阳还要更加耀眼的光芒穿透了她凝聚成实体的手,刺入了她那黑沉沉的眼窝内,使她头疼欲裂,克制不住发出凄厉的叫喊来。
  相较于清娘的痛楚,那块桃木牌子落地的那刻却在周耕仁的脑海里发出了宛如水珠落入水碗里的声音,那声音清澈且带着回音,将他几乎溃散的神智拉了回来。
  周耕仁觉得自己被一股清凉的气息所包裹,直到他完全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狼狈地跪坐在周明雄的床沿,稍一撇头就能看见周明雄安详闭眼的模样,而他原本被紧紧扼住的颈子只留下了可怖的勒痕,在这只有兄弟两人在的房间里,又哪来的清娘、哪来的阴邪?
  而那原本卷上颈子的画纸如今连片碎屑也看不见,若非他的颈子还痛着,他又会觉得方才所经歷的一切不过是又一次的梦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