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吴原心中升起一片坦然,平视他,“因为遇见了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
陆申秋幅度很大地点头,笑得几乎有几分夸张:“真意外,我还是第一次听小原夸人呢。”
眼睛一眯:“有多好?”
“……”吴原注视着杯里的热水,眸子里也舀了水光。
他忽然就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一家人的好。
他自己没有意识,而陆申秋侧着头,望着他嘴边泛起的浅浅笑意,眼里的光一寸寸地黯下来,下一秒,他在莫名的威胁感中拉住吴原的手,说:“下次也把他们介绍给哥哥认识吧。”
吴原突然不笑了,陆申秋把他的手放在了膝盖上,陆申秋的腿稍微动一动,仿佛就能听到里面关节磨合的声音。
他一不笑,陆申秋反倒笑了。
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他绕了那么大圈子,靠着这条腿装神弄鬼,就是为了把他留在身边。
可现在居然有人不倚仗任何东西走近了他。
这不是很好笑吗。
**********
又过几日,到了初五,放假的工薪族陆陆续续开始上班。
销售部大概是绿海年后开工最早的一个部门。
平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晚上客人不走就别想下班,周六周日都没得休息,如此非人待遇,大部分员工却在新年开工后的第一个早晨,双目炯炯,一脸亢奋地围在办公室中央喊着什么,尤其是几个男员工,吼得整个楼道都听见了。
士气昂扬。
吴原刚一到公司,赵占飞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吴、吴原!”
他一把搭上吴原的肩,喘息如牛:“新年快乐!”
吴原:“新年快乐。”
“啊不是,我不是来说这个的!”赵占飞舌头匀不直,“出、出事了!”
吴原:“?”
“梁心鑫她被客户骗了!”赵占飞脸色煞白:“你记不记得,就是她之前新找的那个男朋友!”
去滑雪那天王逸群曾经在饭桌上提过此人,依稀有点印象。
吴原“哦”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赵占飞没想到他这么冷淡,拔腿跟上去,边跑边说:“那男的当时说什么资金运转不灵,让她先帮着垫一下首付,正好梁心鑫那会儿手里有这笔钱,就帮他出了,当时房子写的是男的的名字,结果谁知道——”
他咽了口唾沫,气得眼睛发红:“谁知道那男的居然趁年前大家最忙那段时间,背着她找到财务部那边,说自己贷款没贷下来!要求退款!梁心鑫过年一直联系不上他,今天才发现他已经把房子退了,现在人找都找不着!”
绿海因为极其注重客户利益,但凡房产合同中都会包括一条——如果因银行拒绝贷款导致购房失败,客户可免责并拿回所交款项。想必那男人就是利用了绿海这一点和梁心鑫的感情,才这么轻松把钱套到手的。
吴原一路听,一句话都没说,进办公室时,果然听到梁心鑫的抽泣声,众销售围在一起,正声势浩大地讨伐渣男,越说梁心鑫哭得越凶,肩膀直抽抽。
“我看那男的根本就是装得富二代,利用这点专骗小姑娘钱的!!”
“报警啊!!!让警察把钱给追回来!”
“报警有个屁用,留的全是假信息!”
“次奥这混蛋东西大过年的真晦气!”
“就是过年这种骗子才多呢!”
“梁姐,咱以后眼睛可得擦亮了,有钱人不一定都是好的,还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老实!”
骂到最后,还不忘推销一下自己。
田姚虽然平时跟梁心鑫最不对付,此时也听不下去了,怒道:“你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没看见她已经够难受了吗??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声音如小石子入湖,很快被众男更高的吐槽声浪淹没,在社会中下游混的人物与生俱来就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怀有憎意,就听他们先吐槽渣男,后抨击整个富人圈,男生只要话一多,比大妈们还要碎嘴。
王逸群站在其中,一偏头见吴原也来了,立刻道:“吴原,你也来劝两句,你说话不是一直都挺靠谱的吗?你劝劝梁姐!”
田姚一怔,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就在王逸群说完话时,梁心鑫抖动的肩膀忽的僵了僵,哭声也断了一下,像是格外在乎外面动静似的。
旁边也有人搭腔:“就是啊吴原,我们都劝了,你不说两句也不合适吧?”
连赵占飞目光里都露出恳求,虽然吴原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可说出来的话总有种莫名安抚人的力量,甚至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普普通通看过来一眼,对他来说都有宁静安神的功效,如果吴原愿意劝劝梁心鑫,梁心鑫肯定会好受许多的。
吴原终于抬起眼睛。
赵占飞说的一点没夸张,他看过来的刹那,众人只觉心头一股清爽凉风拂过,顿时把过年这几天吃得油腻全涤荡下去了,可这种感觉没持续太久,凉风也结成了冬风,吴原的眼里冰冷起来,和那视线刚一对上,方才几个出声儿的就后悔了。
简直被鸡鸭鱼肉的油水蒙了心,他们居然忘了吴原现在不好惹这个事实了!
以王逸群为首的几个男员工脑门开始冒汗,站那儿连喉结都不敢乱动。
就在他们以为吴原要说什么的时候,吴原面无表情地转身,直接往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王逸群几人更尴尬了,一尴尬,就没人再注意梁心鑫,以至于她什么时候哭声停了都不知道,直到耳边嗡的响起一声大喊——
“你给我站住!”
梁心鑫蓦地站起来,推开人群冲向吴原:“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吴原那时已经走到走廊,被梁心鑫一把拉住回头,眼睛撑了撑。
刚才身边围满了人,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看清梁心鑫的脸。
平时要刷上二十分钟的睫毛,现在全变成了浓黑的阴影晕在眼睛周围,梁心鑫脸上亮亮的,是眼泪还在持续而出,见吴原终于肯回头了,她吸鼻子冷笑:“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吴原蹙眉:“开心?”
“你装什么装?”梁心鑫怒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不起我!看不起像我这种靠外表来吸引客户的人,当初我说你的时候你就盼着这一天了吧?表面装作一声不吭,其实现在看我被人骗,你心里都快要笑死了吧?”
吴原沉默不言。
像是被这个表情刺激到了,梁心鑫嗤笑着摇头,脸上竟闪过失望。
“你看,又是这样,又是什么都不说。”
让人一看就生气……
虽然开口的话可能会更气人,这种时候梁心鑫却宁愿吴原能说些什么。
哪怕骂她一顿也好。
对上吴原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梁心鑫忽的感到一阵委屈。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她咬牙狠狠道。
吴原看着她,半晌,递过来一张面纸。
“你的妆花了。”他不带感情地道。
梁心鑫呆在那,吴原轻轻抬起拿着面纸的手,离她更近了一些:“化了很久,花成这样应该会很难过吧。”
梁心鑫眼前迅速结起雾气。
这算什么啊。
为什么一向冷冰冰的人会突然这么温柔啊。
……
梁心鑫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当众嘲讽过吴原,那时他孤立无援,一套房子都没卖出去,站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人中间,如同众矢之的。
女生的记性总是无常,梁心鑫早就忘了自己当初说了什么。
可偏偏吴原当时和后来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莫名在乎他的想法。
也许是从他把刘槐安骂得狗血淋头那天,也许是更久之前。
一提起刘槐安就会牵扯起许多不好的回忆,她刚来公司时也不止一次被前辈们抢过客户,那会儿她就知道回家抱着被子闷头哭,不敢计较,更不敢找人评理,谁都不傻,螳臂当车什么后果,都知道。
甚至安慰自己——每个人都要在跌倒后才能学会成长。
如果改变初心算成长的话。
努力让自己随波逐流,摸清背后那些门路和心术,就是为了在这个行业上混得更久更好。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一成不变的吴原才让她觉得极为扎眼。
那时她坐在那儿一边化妆,一边透过手里的小镜子看他,心里想多可笑,这个人明明跌倒了,居然都不做出任何改变。
这不是找死吗?
她观察着他,一个月,两个月,看他到底能撑多久,三个月的时候,他不但没被肮脏的行业黑幕捏死,甚至还越站越稳,直到她看到这个月的业绩表,吴原从曾经倒数第一的位置一跃到了第二,那一刻她心情简直复杂到难以言喻,不爽之余竟会感到痛快,真是疯了,他明明压自己一头,她竟会感到痛快?!
甚至,还有连她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羡慕。
……
梁心鑫抬头看吴原,他还拿着面纸,静静地看着她。
“神、神经病!”
一把扯走面纸,梁心鑫一边掉泪一边擤鼻涕,“扑”的一声大响过后,她扬起发红的尖尖的鼻子,“你没听见他们刚才说啊?我难过才不是因为妆花了呢!”
吴原看着她抿嘴。
梁心鑫快被他这个表情气死了。
虽然气,但却不得不承认,妆花了这个借口的确让她拾回了几分尊严。
“我没有看不起你。”
直到梁心鑫把眼泪擦干了,吴原才开口,声音很轻。
梁心鑫“嘁”了一声。
吴原:“之前卖颐和水郡的时候,我看见你穿高跟鞋爬楼十几次,为了帮客户改名字跑房管所,还有一次,讲沙盘讲到声音嘶哑说不出话。”
客户眼睛都是雪亮的,如果光靠外貌没有实力,梁心鑫绝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