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儿!今儿叶颖生日,大家都在三里酒吧呢,限你十分钟赶过来啊。”
“嗤。”
抬眼,吴原垂下眼,灯光下深深的两道双眼皮折痕,可能因为气还没全散干净,徐漾忽然就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小学弟,有人请我去参加生日宴,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啊?”
一阵刀切过鱼肉的细腻声响。
然后才是吴原的。
“去,为什么不去?”
嚯,这么大方?
徐漾哼笑着一挑眉。
“是上次那女的生日,叶颖。”他轻描淡写地提醒。
本想着吴原这回怎么着也该有点反应了,却见对方专注地低头码着盘,一个字没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仿佛一拳打进了棉花堆,徐漾突然不爽至极。
起身,把外套往肩上一甩,他抬脚就走。
走了两步,又有点不信邪地回头:“哎,我真去了?”
吴原看了眼他吃剩下的盘盘碟碟,抬手往收银台一指。
“别忘了结账。”
徐漾:“……”
离得最近的一桌女生张了张嘴,就见刚才还一脸闲适优雅的精英男忽然阴了脸,暴躁症附体一样结完账把推拉门关出“嘭”的一声巨响,反观小冰山厨师,好像丝毫不受影响,所有人都被那一声吓得肩膀一颤时,他居然还能一脸平静地切刺身。
门口,手机在徐漾眼里映出一片冷光。
“样儿?来不来啊到底,大家都等着呢?”
徐漾沉着脸,飞快地打出一个“来”字,正要点发送,不知从哪里送来一阵穿堂风,门口的灯笼在风里飞舞着,徐漾目光一凝,忽然想起来,上次他和叶颖说话的时候,吴原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他哭的。
“……靠。”
另一头,三里酒吧。
王骁手机一亮,徐漾发了三个字——
来个屁。
*
“哎原原,徐总监怎么走了?”孟秀彬后知后觉地赶过来,刚才徐漾摔门摔得太响了,她到现在都还有点心有余悸。
“我不知道。”
孟秀彬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听出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她意外极了,毕竟原原平时对谁都是一个表情一个态度,像现在这么大反应,还是第一次。
孟秀彬呆了半晌,忽然噗嗤一下,捂嘴笑了。
“孟阿姨,”吴原蹙这着眉。“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么。”
“没有没有。”
孟秀彬笑着摆手,心里一颗大石沉沉落地,她原来总担心这孩子情绪不外露的性格会把自己憋伤,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过了十点客人少了很多,她提前放吴原下了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带王太太爬过山的缘故,吴原出门时眼皮打架,浑身极其疲惫。
“小原。”
前方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低沉柔和的声音。
吴原猛地抬头,灯下,陆申秋无声无息地坐在轮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等多久了,眉眼温柔,堪称一团和气。
“哥?!”
脑门只一瞬间就渗出了冷汗。
“你怎么来了?”脚下一晃,吴原跑过去,第一件事先蹲下去检查:“腿怎么样?”
陆申秋笑着摇摇头,表情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和脆弱:“没事,你这两天都回来得很晚,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
不好的回忆汹涌上来,吴原一阵后怕:“你一个人怎么来的?”
陆申秋笑了一下,双目隔着镜片静静地凝视吴原,一字一字地说:“我不会走,难道还不会打车吗?”
“走”字咬得异常清晰。
吴原咬住嘴唇,间接导致陆申秋残废的愧疚一瞬间卷土重来,陆申秋细细观察他的表情,直到看见自己想看的了,脸色才缓缓柔和下来:“哎,哥哥的腿变成这样,每天除了在家等你,什么都做不到,真是没用啊。”
“哥……别这么说。”吴原闭了下眼睛,“我以后尽量早点回家,不让你担心。”
陆申秋摇摇头笑道:“瞧你,才说两句,表情就这么严肃。”
背后没有声音,吴原默不作声地推着轮椅,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自责,陆申秋头后仰,天上半月悬挂,晚风轻轻拂过他上扬的唇角,很凉,但也很舒服。
第19章
每月月底绿海销售部都要开一次例会。
会议内容分四部分,经验总结,反思教训,表彰本月上进员工,顺带制定下月目标。赵占飞原来最讨厌开会,现在却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公司,要不是这个破会,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吴原呢。
办公室里,坐在角落的青年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身黑,皮肤白皙,头发细软,只是和原来没人靠近的情况相比,一大早上他桌边就已经围满了人,女同事还不算,许多曾经嘲笑孤立过他的男同事也一脸讪笑,装得好像他们原来就和吴原这么熟似的。
“吴原,这些天你都去哪儿啦?”
“快给我们讲讲,徐总监是不是带你见了好多大客户?”
“吴原,这是我妈上次从老家带来的特产,你尝尝,喜欢还有啊!”
有的干脆直接蹲到吴原旁边,真挚万分地直视他的眼睛:“吴原,我得跟你承认错误,之前我听他们瞎说,误会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经过上次徐总监那看似平淡实则敲打的一番话,众人终于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来的行为无异于自掘坟墓,望着吴原时一脸沉痛的模样,真是看得闻者伤心。
被人群推攘到外围的田姚翻了个白眼,几次试图挤进去都无果,她拿着新做好的秋梨汤回到座位,忿忿的同时,心里又有点痛快。
早干嘛去了?吴原是你们随便说两句就会给好脸色的人吗?
坐在远处的刘槐安眯眼看着这一幕,五指悄然攥紧,再一看他的得意门生王逸群站在人群正中,拉着吴原如同好兄弟重逢,脸一黑,差点把牙给咬碎了。
这个见风使舵的小子!
这时,马经理夹着一卷纸走进办公区,瞄了眼乱哄哄的人群,一声大吼——
“坐好坐好,开会!”
徐漾一大早被年国永叫到楼上汇报工作,例会便由马经理代开,众人脸一绿,马经理开会有老一辈领导人的风格,半小时的会议通常能拉到三个小时,且按照往日的会议内容,他还要把所有人的业绩列成一张表贴墙上,谁卖多卖少一目了然,卖得多的赢来一片掌声,垫底的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瞄了眼马经理胳肢窝下的那一卷白纸……
神明在上,自求多福!
“吴原,你肯定卖了很多吧。”
几个新人崇拜地问吴原,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说吴原卖出了南山新语的第一套小四居,六百八十万的房子啊,那得多少分红?
吴原面无表情,垂着眼睛看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徐漾见客户时说的每一句话,指尖摩挲过纸上笔触留下的锋锐,像能原景重现似的,眼前浮现徐漾骄傲得瑟的脸。
众人一看他这么淡定,更确定了传言不虚,纷纷猜测他这回卖出去的房子数量,正争执着,马经理得意地清清嗓子,摊开白纸,亮出了本月的业绩表。
白纸刺目,红字刺心。
徐总监当仁不让地以二十一套名列第一,其次是林燕,刘槐安,马经理排第四,众人眼睛一路往下,每次觉得下一个就是吴原的时候,看见的都是别人的名字。
微妙的气氛在宽敞的办公区里蒸腾起来,直到众人眼睛瞄到了最后。
红红的数字“0”旁,赫然写着两个字——吴原。
吴原,0套。
0套。
怎么会这样……
田姚心一颤,下意识地抬头,吴原和刚才一样,一脸淡漠地盯着笔记本,然而其他人就不同了,刚才还谄媚的表情一瞬间都变得怪异起来,目光渐渐带了鄙夷,好像吴原浪费了他们的感情,甚至开始怀疑,卖出小四居的消息是不是他自己传出去的。
林主管的黄金笔记,徐总监的言传身教,最后就出这么个结果?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马经理和刘槐安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嘲讽的眼神。
“噗。”
正在化妆的梁心鑫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一笑,好几个人也跟着笑了,然而嘴角还没咧开,就收到林燕横来的一记冷眼,吓得赶紧闭嘴。可林燕毕竟势单力薄,在满屋子逐步扩散的不屑声里担忧地看向吴原,心里急得快疯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一套都没卖出去呢?
“小梁啊,”马经理忍着笑皱眉,轻描淡写地批评“破坏”气氛的梁心鑫,“说多少次了,不许在办公室里化妆!”
梁心鑫从一进公司就是公主待遇,此时恃宠而骄,一手拿着睫毛夹,一边眨着大眼睛道:“经理,我这也是在提升自己呀,我打扮得漂亮点儿,客人看着舒心,客人舒心了,自然会买咱们的房子,总比某些人空有一手好牌,死学傻学半天,却给打烂了强吧?”
说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瞟着吴原,一脸讽刺,众人低头跟着笑,连马经理都忍不住呵了一声,满眼都是拿梁心鑫没办法的表情。
坐在最后的李忱忙把头低了低。
他以为躲在人群中就可以混过去了,哪知梁心鑫往吴原上面的名字瞟了眼,嗤笑着朝他望过来:“哦对,也比某些一辈子都张不开嘴的强。”
李忱和吴原,并列倒数第一,都是一套房没卖出去。
李忱摸摸后脑勺,低声下气地哈哈了两声:“是、是。”好像早就习惯了小丑的角色。
话音刚落,吴原从笔记中抬头,冷凝的表情忽然露出了一丝不赞同,看得李忱一愣。
下一秒,吴原对上梁心鑫的眼睛,淡淡道:“我不觉得靠外貌吸引客户有错,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梁心鑫哈了一声,差点把睫毛膏杵眼睛里,暗讽瞬间变成了明讽:“说得好像自己有多牛似的,你倒是先卖出一套房再来说我啊。什么都没卖就说风凉话,我就当你是嫉妒了!”
“对啊,有本事卖套房再说!”旁边有人搭腔。
吴原合上笔记本。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分钟的功夫,一个人的眼神就可以从谄媚转为恶意,转得这么快,这么自然。
“我会的。”
他静静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