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在高雄,两人估算了一下时间认为当晚恐怕是没办法赶回电台主持节目,于是柳昱在路旁找了个话亭打电话回电台,请李正贤通知张製作找人替他代班。
一听柳昱和司马昂双双同时要请假,话筒另一头当场炸翻了天,各种疑问争先恐后的丢了过来,他起先还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回应,但到后面被问得有些烦了,索性直接切断了通话。
而在他通电话时,司马昂也没有间着,只见他点起身上携带的符纸,跟着口中念念有词,请来了一隻鬼仙。
这鬼仙是他以前替政府处理乱一处葬岗坟地时偶尔认识的「同行」,生前乃是日据时代一位小有名气的风水师,据说在世时和义贼当廖添丁是好友,两人都很厌恶欺压台湾人民的日本人。
可他不像廖添丁一样有功夫能够济弱扶倾,因此总是埋怨自己没用,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当时的日本总督请他去家中看阳宅,他趁机乱摆一气弄得总督家里乌烟瘴气、人仰马翻,那个日本人一气之下就安了给乱党的罪名把他给拖去枪毙,还不准家人替他收埋,只能用蓆子草草捲起,丢在乱葬岗某处。
当然这是他个人单方面的说法,实际上关于这件事的谣传可以说是眾说纷紜,但暂且不论他是弄错了为自己辩解开脱还是确实有心恶搞,他在风水堪舆能力上的优秀表现还是受到大眾推崇的,司马昂在他帮助下,成功完结过不少案子,一人一鬼间发展出一种奇特的友谊。
于是,事情的发展就是,这厢柳昱刚通完话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留着小平头、穿着中山装、带着黑框眼镜的鬼魂倏地从地底下鑽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风水罗盘对着司马昂摇头晃脑,若是忽略绿豆般大小还有些狡诈的眼睛,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本来是差点尖叫出声的,可一看到司马昂熟门熟路的和对方打招呼寒喧,一副老乡见老乡的模样,几乎出口的声音硬生生都吞了回去,改口道:「啊!请问这位鬼、鬼先生是什么人?」
「他是我请来帮忙的风水大师,你可以称他为罗先生。老罗,这位是我的同居人兼房东,柳昱。」司马昂简单的替两人作介绍。
「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位被女鬼缠上的倒楣人吧!」罗先生飘到柳昱前方扶了下眼镜,打量了许久肯定的说道。
「这你也看得出来吗?」柳昱讶异的张大了嘴,莫非他被女鬼追婚的事情已经鬼尽皆知了。
「傻子,我刚才把事情经过全都和他说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觉得我们谁比较有被鬼缠上的可能?」司马昂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这傢伙最近似乎有往越来越笨方向发展的趋势。「言归正传,我刚才说的那件事情,你听完后有什么看法?」
罗先生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依我来看,这个叫卢海的人的死因可能并不单纯。」
照常理来说,人死后都是要入土为安的,没理由将尸体火化以后却把骨灰供在家里,甚至连逃难来台都不忘带在身上,除非有什么不能让那骨灰罈离开的理由。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不是被马贼杀死,而是被人给害死的,而这个兇手就是卢家自己的人。」柳昱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忍不住脱口而出。
罗先生讚赏的点头道:「你这推论的机率很高,根据我这么多年来在鬼界打滚的经验,这种家族内部斗争的案子,可以说是不胜枚举,而且犯案之人还特别害怕报应,弄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手下的人一天到晚鑽狗洞四处寻找失踪鬼口。」
「可是那女鬼差的记事本上并没有这样的记载。」司马昂一字不漏地背出自己在记事本上所见到的内容。
「不是我说你,你的想法还是太单纯了一些。」罗先生不怎么同意的道:「你毕竟是阳间的人,她好歹个鬼差,虽然说想借你的手帮忙,可终归有一些事还是不方便让你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官。欺上瞒下,不管阳间还是阴间都同样的。」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司马昂问。
「如果我是你的话……」罗先生眼珠子转了两圈,「就去察察看那家人住得地方附近有没有什么风水地理,会埋下去之后会让死者无法超生。」
假设他们对卢海死因的猜想得没错,那么设计杀害他的人势必会恐惧受到报復,自然不会希望死者的魂魄有重见天日替自己申冤的机会,而且为了不让他人误打误撞放出卢海,定会把他放在可以就近监视的位置,以保证自身安全。
「那就拜託你替我先去找找,女鬼给得期限就快到了,我们时间有限。」这就是司马昂请他来的另一个原因。他们是人只能依赖交通工具代步,无法像鬼魂一样眨个眼就飞到目的地,可从鹿港到高雄中途时间势必有所耽搁,他们必须把握每一分一秒。
而且鬼和鬼之间自有他们沟通的方法,说不定可以更快速提高找到卢海的机率。
「帮你是没有问题,不过……」罗先生挑眉一脸疑惑,「你一向不是标榜绝不做白工,这次怎么转性了?」
他还记得几年前司马昂写了张状纸上天庭告了十殿阎罗一状,原因是判官忘了把请他办事的尾款付清,那时可是闹得天上地下风风雨雨,一时间司马昂这个名一时风头无限。
司马昂裂嘴露出一口白牙道,「我是呀!可这小子欠了我一屁股收鬼的债,他要是死了我找谁讨去?」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不希望柳昱死,但这点目前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柳昱在内。
罗先生听后理解地点了点头,跟着手掌一摊伸向司马昂,「你要做白工我没啥意见,但我的钱你可别想赖呀!」
「又要钱?」司马昂眉头死死揪成一团,「我上次不是才给你烧了两亿,怎么一下就没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罗先生咋了一声道:「鬼和人其实除了形体之外没啥不同,只要生活就得花钱。而且现在物价上涨,阳间通货膨胀,连带阴间也受到影响跟着倒楣,我一个人无所谓,可我老婆、孩子总得过日子。」
「知道了、知道了,」司马昂摆摆手道:「你快点去帮我察一察,大不了这次回去我再烧个两亿给你,外加一栋别墅、两辆跑车。」
罗先生一听脸上顷刻堆满了笑容,朝司马昂竖起大拇指,「呵呵!老哥我就是欣赏你这脾气,爽快又直接,我现在就去那儿看看,顺便找几隻鬼打听打听,结果保证让你满意。」
话辅停,罗先生在原地转了一圈,柳昱只觉一阵风从眼前掠过,再一睁眼那罗先生已经没了踪影。
***
事实证明司马昂请罗先生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当他们赶到确切地点时才发现,卢家后人所居住的地方位在山区的一个眷村,村里的人有半数以上都姓卢,因此他们的墓地范围很大,如果仅是他们两人去找得话,少说得花上一、两天的时间才够。
幸好在罗先生和他那些在地鬼朋友的帮助下,这个问题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老旧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地图上,被罗先生密密麻麻的做了许多标记,柳昱只看了一眼就觉头晕眼花,可司马昂却笑得非常满意,那神态有如他收到一比上千万的巨款似的。
但是台湾总归是有法律的地方,就算司马昂再怎么嚣张,也做不出光天化日下挖人祖坟的行为。商议之后,他们决定临时找间旅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到晚上,再趁着村人都睡着偷偷溜出去。
罗先生推荐他们住在村子入口处三里的「安靖旅舍」,那旅舍虽不能和大城市相比,但看起来舒适整齐,最重要的是「乾净」,他说这话时候颇有深意的朝柳昱看了看,那眼神让柳昱从头毛到了脚底板。
注意打定,两人佯装成观光客走进旅馆,一进门便看到楼梯转角旁,有个半圆形的柜台。
柜檯后方坐着位六十多岁的老婆婆,白花花的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包头,身上穿着还挺时髦,一点都不显老气,甚至比许多时下的年轻女孩看起来还有魅力,想来她年轻时该是个大美人。
「住房吗?两个人一千五百块一天。」老婆婆推了下眼镜端详他们片刻,这才缓慢地开口,「从城里来的吧!」
司马昂没有答话,淡淡点了个头算是回应,从口袋里挑出几张钞票放在柜台上。
老婆婆接过钱,从抽屉里挑出一张表格道:「两天共是三千,先收你押金五百,身分资料自己登记一下,我这没有包餐点,想吃什么自个儿出去,前面巷子左转有不少小吃店。」
司马昂看着填写身分资料的表格犹豫了一下,他是来挖坟的,总觉得写真实资料似乎不太好。
忽然,手上的笔被抽了过去,柳昱朝他诡异地笑了笑,接过资料刷刷地写了起来。
姓名:张同
性别:男
年龄:三十二岁
户籍地:台北市
身分证字号:bxxxxxxxxx
司马昂看着上面的资料,嘴角抽蓄了一下,柳昱填得资料并不是假的,但也不是真的,这人居然把同事的资料拼拼奏奏弄成了一分,让他看着有些哭笑不得,只希望那些人永远不要知道才好。
填妥资料后,老奶奶瞄了几眼收进抽屉,拿起墙上掛着的一大串钥匙领着他们上楼。
房间的位置在三楼,大概是十五坪左右,里面有两张单人床、一张长沙发、一个镶镜大衣柜、还有架彩色电视,从窗口看出去风景不错,将周围的街道、行人看得很清楚。
两人各自挑了张床休息,司马昂似乎是开车开累了,头一沾枕就开始打呼,却是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女鬼生前的故事像电影般一回又一回在脑中重复播放,他怎么想都觉得很是可怜,低低叹了口气,感觉胸口被滞闷的感觉所充斥,就好像是有块隐形的大石压住那样难以喘气。虽然没有了记忆,但好歹是前生曾经爱过的人,哪怕最终有缘无分,还是希望对方能够得到幸福。
可现在静了下来,除去初见时的惊艷,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奇异的违和,认真探究起来自己对那女子的情感仅像是欣赏一样美丽的艺术品,并任何没有恋爱的成分。反倒是……
悄悄看向沉睡中的司马昂,感觉胸口小小的脏器莫名激动了起来,就算柳昱再迟钝,也知道哪个才是心动的感觉。他真的爱过对方吗?
忽然,他耳中听见一阵「鏗鏗鏘鏘」的怪异声响,彷彿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或敲打着墙壁、玻璃一类的东西,他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在意,可那声音仍在继续,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柳昱困惑地起身,往声音来源处望去,声音是从半开的窗户那发出来的,他将头探过去往外看,窗簷边上站了一排血淋淋的鬼头。
那些鬼头瞪大了眼睛,像珠鍊似地一个拴着一个,圆睁的双眼向外暴秃,兇狠地看着他,柳昱呼了口气,身子往后跌坐在地上,他不明白眼前的鬼头是怎么回事。
「你逃不掉的。」
「你必须死,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投胎。」
「认命吧!一切都已经注定。」
鬼头一个接一个开口,冰冷的表情面居高临下压迫着他,他想叫、想求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他知道鬼头的身分,他们应该是陪那女鬼一起死去的送嫁人员,可那女鬼该找得人不是他!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为首的鬼头惨淡一笑,吐出暗哑的声音,一说话便有有血从他半开的口中流了出来,「我们想投胎,谁都无所谓了,只要你成为新郎,我们就可以解脱。」
「不——我不想死。」柳昱拼命的缩着身子,努力往后退,鬼头一一从窗台挤进来,慢慢滑落在地上,一个挨着一个绕着柳昱围成了圈。
一百多年了,他们总算看到一丝曙光,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久到早已没了原则。鬼头裂开嘴,一起朝中央的柳昱扑过去,森白的牙齿磨擦着,发出「喀吱喀吱」的咬合声。
柳昱试着寻找空隙,但却没有可以逃跑的空间,他挥动双手大喊着,「不要过来,放过我,我不是你们要找得人。」
鬼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跳起来张口咬住他的手臂,柳昱吃痛用力的挣扎,他掛在身上的长命锁随即发出光芒把人头给弹了开来,但投胎的渴望远大于他们对长命锁的畏惧,随后又好几颗人头铺了上来,卡在柳昱手上怎么都甩不掉。
他不断扭动身躯,大声惨叫着,长命锁的光芒也瞬间增强数倍,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腰部传来一阵钝痛。
疼痛中他猛然张开了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去,昏昏沉沉中从床上滚到了地板,腰正好撞上床角,正是他刚才感到疼痛的地方。
「吓死我了,还好是梦。」
柳昱长长舒口气,仰头灌下一大杯水才感觉好些,他目光再次移到司马昂熟睡的脸上,那人显然睡得很沉,并没有让他製造的声响给惊醒。
窗子依旧开着,风不断从外面吹入,使得屋内保持清爽和舒适的空气,可因为到了傍晚,温度变得有些凉,柳昱打了个哆嗦伸手想将窗子关上,不料在手臂抬起瞬间一丝痛感涌了上来,他捲起衣袖一看,上面出现好几个淌着血丝的牙印。
他呆愣愣地看着伤口半晌,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鬼头攻击的事情,并不单纯只是梦而已。
只是……罗先生不是说这间旅舍很乾净?
柳昱莫名打了个寒颤,压根不敢想所谓不乾净的旅舍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