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珊沫和曾杰认识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他是一个寡言……更明确而言,是不喜欢说话的人。
普通时候,就算是要紧事,他也会选择留讯息,而不是打电话,这种能迅速联络上对方的方法。
大三升大四的暑假,两人相识满五年,却是戴珊沫第一次接到,曾杰主动打来的电话。
晚上十点多,戴珊沫洗梳好,才调整完床上靠垫,打算缩进被窝里,滑个手机放松会。没想到网页还没机会点开,就先冒出一个她没想过,会出现的来电通知。
「怎么会是曾杰……」差点以为是自己想睡觉所以眼花,戴珊沫眨眼,不管几次,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来电人,都是曾杰。
心情复杂,按下接听后,她首先面对的是长久沉默,仅有几丝风声隐约传来,让人一度怀疑是接到诈骗电话。
「曾……杰?」有些不安,戴珊沫小心翼翼的问,语气充满不确定。
对面还是没有动静,她本来想直接掛断电话,但想到对面那头很可能就是曾杰本人,就耐住情绪,改盯着时鐘。
一圈,两圈。当秒针转过第五圈,她才按捺不住,打算要掐断通话。
正当戴珊沫要把捂热的萤幕,从脸颊旁退开时,那头才慢悠悠传来声响,是曾杰没错。
像是一整天没喝水,又或是有人在那头紧掐他的脖子,曾杰的嗓子哑得吓人,即便每个字都已是用尽全力挤压出来,隔着话筒传来的话语,仍旧断断续续,带着力竭的喘息。
「戴珊沫。」他说,声音模糊不堪。
心头一跳。曾杰什么都还没说,戴珊沫就莫名一凉,突兀的不祥预感成了鸡皮疙瘩,佔领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你……怎么了?」
对面又陷入沉默,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一股股打在话筒,她焦虑地捕捉着这渺小的动静,连里头极其细微的颤抖,都细细掰出来记着,不敢放过任何怪异的地方。
曾杰这种状态实在不对劲,戴珊沫抖着手,忍不住追问起来:「说话呀曾杰,你到底怎么了?」
他还是没回答,却是无声胜有声,过分的静默已经足够让她慌张无措,感受出这通电话背后,难以用言语寄託的情绪。
脑中刚闪过一种可能性,下个瞬间,戴珊沫就连滚带爬从床上翻下来,膝盖撞上椅子,发疼发麻倒在地板,还是憋着痛对电话吼,「你在医院对不对,我去找你,千万不要走!」
慌张地收拾包包,又从衣柜随便抓了件连身长裙换上。她没掛断电话,试图从对方的呼吸声中寻找安心感,一遍遍说:「等我,你要等我!」
短短三分鐘,却每一秒都像是用熬的,磨得人心头焦虑烦躁,她才听见他说,用极为压抑,隐含迷茫的嗓音:「等你。」
终于等到回话,虽说戴珊沫被高高吊着心终于能放松些许,她还是不敢耽误,连衣领都没间情整理,就急匆匆撞开房门,朝在客厅看电视的戴妈妈喊:「我有急事,要出门一趟!」
「啊?什么事这么晚要出门?还连头发也不整理好就……」
将戴妈妈询问的声音甩在身后,戴珊沫狂奔出家门,始终紧捏着没掛断的手机。曾杰也像失了神,分明两人都没有说话,仍是放任萤幕上所显示的通话秒数一路叠加,谁也没有结束的打算。
在搭上计程车,前往医院的路途中,戴珊沫盯着窗外,心情慌乱,却只能无力地数过一个个街口,每个红绿灯都是折磨。
身处微冷空调之中,她的手心依旧滚了一层汗,湿漉漉的,全被她反覆抹在长裙上,就怕会害自己握不稳手机。
在心中默念着曾爸的病房号,到达医院那刻,戴珊沫随手抽出张大钞塞到司机手上,连找钱都没拿,抓过包包便蹦下车,几乎都还没踩稳脚步,人就开始往前衝。
夜里的医院灯光微弱,戴珊沫不敢奔跑,只好沉下脸重重喘气,一步跨得比一步大,直撞进过分沉静昏暗灯光中。
偌大的大厅里,来往人员稀少,自然没有早上的喧哗。落在她耳中,唯一能压过她脚步声的,只剩自己的粗重呼吸声。
搭电梯上到相对应的楼层,戴珊沫整路紧绷,此刻已经有些腿软,单凭意志力勉强撑着,坚持绝不慢下速度。
怎么知道,出了电梯,她刚迈开步伐,手腕就突然被人一扯,已经无力的四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完全失去重心向后一跌。
本以为迎来的会是撞击墙壁的疼痛,戴珊沫紧闭双眼,反射性缩起肩膀好护住自己。
咬紧牙关,在瞬间做好无数心理准备后,她却迟迟没等来剧痛,反而是背抵上了预料之外的弹性触感,一只大手还紧接而来扶住她的手臂。
相较于一路奔波,身上还冒着汗的戴珊沫,这隻手显得冰凉,僵硬无比。她没来得及挣脱,属于曾杰的低低嗓音便从她背后响起──「不要过去。」
他说,反覆的说,用带着恐惧的语气,似是陷入噩梦的囈语,声音发颤又无力控制,只能放任情绪崩溃:「不要过去。」
脣瓣几乎贴在戴珊沫耳朵上,曾杰的吐息湿热,温着她的耳垂,逐渐染出一片红晕。但除此之外,从他紧扣住她的地方,却是股冷意蔓延开来,直透进心底。
戴珊沫忽然不敢回头,更不想看到他现在的表情。
距离曾爸的病房已经不到百步,她能清楚看见,前两天自己才去拜访过的房间门板紧闭,有着诡异的寧静。
也许是查觉到她的视线焦点停在何处,曾杰垂下头,将自己的脸更深得埋进她的脖颈间。
「不要过去。」还是这句,着魔般反覆诉说,在曾杰脣齿间挥之不去。
耳边是青年的呢喃,戴珊沫盯着医院漆得洁白的墙面出神,忽然觉得那片白过分刺目,刺得自己双眼发酸发热,思绪跟着空白几秒。
太远了。她最后呆呆地心想。
虽然只剩下短短的距离,戴珊沫却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光是好好站直都费尽全力,更别提要多踏出一步。
即便曾杰没阻止,她也走不到那间病房,去见里面的人了。
可惜有些事,就算裹足不前,也无从避免,总会找上门来。
好比如,生离死别。
「珊沫,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前一秒还在跟别人说千万要好好的,下一秒就不会呼吸了?」
这次,她一如往常,对曾杰冒出的话语,失去了言语应对能力。
只剩下,紧拥抱住对方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