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来得猝不及防,一护这一下就把昨天的事情全给拋到了脑后。
他怎么可能不想去椿院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一护曾经有过梦想要周游世界梦想,无边无际的天空跟别致多彩的人生,与其隔着萤幕跟网路,他更想亲身去体验。结果从他高中的那个下雨的冬夜起,他就被彻底锁在了这个老旧狭窄,遍佈时光污垢的庭院里,一护连曾经的梦想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曾有句话说,只要不抱着希望,就不会失望。一护恰好就是这么做的,假如他不去妄想椿院外的模样,那么他就不会觉得没有自由那么难熬。结果等到他骤然间获得了可以亲眼去看看的机会的时候,一护反而生起了一种近乎胆怯的茫然,他不知道该去看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去期待些什么。
但兄长打开了衣柜,一护意外地发现他的哥哥竟然是有准备的。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有的牛仔裤,圆领衫,套头衫,或者是小马甲外套,旅游鞋…顏色也是不会讨人厌恶的一溜清爽素色。哥哥让他选套衣服来穿,换掉身上那些呆板又古旧的和服,一护便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他看着那些充满了朝气与活力的衣服,忽然间心里就有了期待。一护觉得在椿院之外的任何东西——任何与他在这噩梦般的五年里所见到的不同的东西,都让他期待。
跟随着白哉终于踏出了离开椿院的第一步,一护本以为自己会把它当做一个很了不起的仪式来做,可结果他只是很轻松地就迈了过去。积雪在他脚下嘎吱一响。满庭院血红的椿花就从视线里彻底消失了,冰寒的空气充满了新鲜的味道,弥漫在他的整个肺部里,逐渐膨胀,好像要把他变成一个轻飘飘地能一瞬间飞上天空的气球一样。
可一护觉得白哉是有准备的,其实白哉自己也是意料之外。
他一大清早醒来的时候,就知道昨晚出事了。白哉第一次觉得他与这些比一护还小五岁的男孩子们有很明显的代沟,最起码他那个时代的人绝对不会认为“强暴”是很普通常见的事情,也会在“乱伦”之前充满了负罪感。
然而昨天他只是鼓动了一番双胞胎里头的弟弟清志,暗示他如果他愿意担任家主,志波家就会协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追求他的哥哥。结果这个少年就亢奋不已地觉得自己的暗恋可以过明路,当晚就去找兄弟告白了。
——而且告白被拒之后,这孩子当地就强行把他的哥哥给办了,还是在没有准备足够的润滑剂跟安全套的情况下。
白哉因为晚上折腾得太晚,等他到场的时候,蓝染跟前任家主已经迅速安排了掩人耳目的处理手段,把这对兄弟给领到了椿院里待着。比对了纹身,确认了诅咒已经选择了新的祭品,白哉面对着清志一副“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一点也不后悔”的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模样,都不知道该夸他极有行动力,还是责怪他有勇无谋了。
白哉估摸着,哪怕志波家没有这个特别的“传统”,只怕这个弟弟也是迟早要动手的,这么一来他才稍许安心了些,洗脱了点怂恿犯罪的罪恶感。
虽然事情突然超过了他的预计,幸好白哉还有一发工资就忍不住想给弟弟买衣服的习惯,这么多年就在自己衣柜里存了不少。当然他给一护买衣服绝对不是出于“想要亲手脱掉”这样邪淫的愿望,而是出于身为一名好兄长的心意。
他们一同上了车,就在手机上搜索了一番。白哉在家庭聚会的推荐地点里找来找去,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游乐园。其实哪怕一护还是个十五岁少年的时候,他都觉得去游乐园是件有点丢脸又不酷的事情,但现在他哥哥不论带他去哪里,一护都觉得格外地兴致盎然。
更何况他搜了搜这个游乐园,看到是个情侣约会圣地,就自觉得看穿了兄长闷骚的心,很乖巧地点头同意了。
一护高中时跟朋友们倒是去过这个游乐园,只不过那时候大部分的娱乐设施还是以旋转木马跟摩天轮这种标准儿童设施为主,值得一提的只有一个云霄飞车跟滑水道。五年过去了,游乐园也已经全面扩建,光就滑水道那一片都给弄成了富有热带风情的室内恒温游泳池,按照手册上介绍的还请了知名dj坐镇搞音乐灯光party。至于其他那些惊险刺激项目更是全面开花,导致走在游乐园里头的典型一家三口少了许多,倒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比比皆是。
人一多,一护又看什么都好奇,总是东张西望。白哉走一步得回好几次头,确认人群中那一簇橙毛是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一来二去实在没憋住,就伸手去抓弟弟的手掌。于情于理这种场合下其实兄弟牵个手也不算太突兀,可耐不住哥哥心虚,还脑补弟弟要是被他拉了手就原地爆炸,自己该怎么应对。结果他被人一挤,手一偏就摸到了旁边人身上。
那姑娘被他挨了一下,就抬头瞪了他一眼,一看是个帅哥,脸上表情就顿时“亲切”了许多。可结果人家男朋友就没有这么“亲切”了,极有危机感地立即就要把“性骚扰”的名头盖到白哉脑门上。白哉还没来得及解释,一颗橙色的脑袋就猛地窜到了他身边,张牙舞爪地要给哥哥正名。
“我哥要拉着我,你凑过来干什么?”
一护的发色本来就很特立独行,初中的时候可没少接触那些皮痒的混混。挑着眉头歪着嘴角齜牙咧嘴的模样特别能唬人,吓得那姑娘脸一白,拉着男朋友赶紧走了。
威胁完了无知群眾,一护心满意足地拉着哥哥的手,活似个刚赶跑了小三的正宫娘娘。手牵手可是约会的基本规范,他当然不会放弃自己的合法权益。可惜周围的人都没能透过现象看出什么特别的气氛来,谁叫他那一声哥喊得这么清脆洪亮。
一护也只有刚出家门的时候还有点警惕,像是刚离开了自己熟悉领域的幼崽,战战兢兢地躲在长辈的羽翼下头。可很快当他发现哥哥还是第一次来游乐园,很多事情都一窍不通之后,就迅速地要展现他的男友力了。
白哉见他弟弟不住盘算着接下来该去玩哪个项目,满脸笑容地拉着他在人群里跟条鱼一样穿梭来去,就觉得心里很开心。一护在志波家里憋了五年,整日里没有什么活人气,让人心疼得很。现在看见一护活蹦乱跳地混跡在年轻人之中,就觉得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想要笑起来了。
白哉在那老气横秋地把自己摆在个父亲的立场上欣慰不已,压根就忘了他自己是个恐高症患者。以前出差要是去个楼层高点的客户那开会,他都不敢靠近窗户玻璃。结果被他弟弟拐上了贼船,起步就是四五十米的高空项目,瞬间脸就白了。
不过幸好他的面瘫脸功效持久,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一护若不是拉着他的手发现哥哥竟然在轻微发抖,只怕完全都没发现他哥哥被吓得够呛。懊悔不已的弟弟赶紧找了个地方叫白哉坐下缓一缓,小跑着去给他买瓶水。可游乐园里卖零食的地方队伍总是很长,还蠕动得极为缓慢。一护等不了两分鐘,就心急如焚,像是生怕一不小心他哥哥就会被人拐跑一样。
更见鬼的是排在他身后的那对情侣黏糊糊的搂在一块,散发出一种让一护浑身不爽快的氛围。他以前看网上那些无聊的小说,觉得肉麻兮兮得要命,可现在看人家现实版的恋爱小说,却莫名地觉得羡慕得要命。
虽然,可想而会,他哥哥肯定说不出来“你呀,可爱得我现在就想亲你一口”这类话。
一护不爽的情绪在五分鐘后达到了顶峰,因为排在他前头的哥们似乎也被后头刺激到了。他女朋友坐的位置明明也不远,离他不过十步路,之前一直跟他在那眉目传情。现在他竟然掏出了手机,就这么点距离还跟女朋友打电话调情!
被前后夹击秀了满脸恩爱的弟弟心情简直糟透了,就跟提着两个手榴弹一样板着脸拎着水瓶挤过重重人群回到之前哥哥坐的地方,结果一看见哥哥手里捧着的甜点盒,脸上的表情立马由阴转晴。
哥哥跟他说,我听路过的游客说这家的甜甜圈好吃,就去给你买了几个。
一护赶紧浑身舒畅地挨着哥哥坐下,鼓着腮帮子啃甜甜圈,忍耐不住也决定要秀一发恩爱。挑来看去选了个不那么甜的抹茶味,递给哥哥跟他分了一半。白哉虽然不喜欢甜食,但他也不会违背弟弟的好意,一手接了半个甜甜圈,然后右手就拍了拍弟弟的脑袋以示感谢。
这个长辈和蔼可亲的态度让过路的人瞧见了,也只觉得他们肯定是一对关係好的兄弟,一护的秀恩爱可谓是完全没有成功。
他们俩运气不太好,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开始下冻雨。出于安全考量,不少项目都只能提早关闭。可没有带替换衣物,他们俩也不能去恒温游泳馆蹭空调,最后只能顶着雨赶紧开车回家。
到达志波家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被阴云遮蔽住了,黑压压的一片建筑群在暮色里看起来就像个潜伏的巨大怪兽。一护顿时很能明白为什么每一任祭品在使命终结之后都赶紧想要离开这个大宅,因为他现在看到这个地方,也充满了厌恶与不愿回顾的情绪。假如不是因为跟着哥哥一块回来,他或许连多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再住下去。
等他们换了衣服洗去一身寒意,白哉就着手开始清理出一间新的卧室。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们兄弟俩还得在椿院里熬完新春祭典,名正言顺地把那对双胞胎兄弟推上家主的位置。更何况白哉并没有对目前的情况保持着过度乐观的态度,作为哥哥的正志从昨晚起就一直发烧到现在。他在晚餐后短暂清醒的那段时间白哉去看了看他,正志摆明瞭暂时不肯跟弟弟讲话,一副不愿合作的模样。
只希望这一个月能顺利交接成功,从此以后彻底脱离志波家的诅咒——白哉如此希望着。
一护跟那些老头子们见了一面,单方面被吩咐了一大堆接下来该怎么“教导”新任家主的事项,一护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心记掛着哥哥的弟弟跑回屋里一瞧,却发现白哉竟然在隔壁另外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就跟自己的地盘被其他野兽给抢了的老虎一样炸了毛。
“哥哥,你怎么突然要搬出来?”
白哉一面把衣服掛进柜子里,一面平静地回答道:“已经有了新的祭品,我们就不需要再履行每天的义务。哪里还有这个年纪的兄弟一块睡一张床的?”
一护被这道貌岸然的话给弄笑了,他还不知道白哉跟他睡在一块是什么缘故?跟那啥义务可没有半毛钱关係。一护正要开口跟他哥哥说没关係,就听见他哥用“今天又下雨了啊”一般的语调平铺直叙地问他。
“一护已经知道我喜欢你了吧?”
一护心口重重地一跳,他虽然昨天才知道这回事,可哥哥喜欢他却已经很久。明明之前白哉用尽了各种办法要遮掩这个事实,可为什么今天忽然就决定要摊开了说?
一护先是点了点头,可很快意识到白哉背对着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只好又“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白哉轻轻地拉上柜门,随后转过身来。一护很熟悉他哥哥要说重要事情时的表情,一看见白哉下垂的眼角就不由自主地赶紧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背。他有些心虚地在心里想,要是哥哥问我喜不喜欢他,那我该怎么说?虽然他能眼睛也不眨地跟白哉滚到一块去,但一护并不想骗他。
一直到昨天为止,都完全没有看出哥哥心思的一护,一直都是将他看做自己的兄长看待的。他们俩之间有着血缘的羈绊,哥哥也承诺了会陪伴着他一辈子,一护对这样的关係非常满足。祭品的生活结束之后,他期盼着能够就这样与兄长度过一生。他对兄长可以有更多的宽容,可他对自己是不是也要跨越那条禁忌的边界线,却十分犹豫。
“我所说的喜欢,并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白哉的声音很低沉,但在雨水敲打着玻璃的声音里仍然十分立体清晰,“是想要从身体到心灵,都彻底拥有你的喜欢。”
白哉这句话说得好像一句温柔的情话,一护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烧,他下意识地垂下了头看自己的脚尖。被自己的兄长告白,一护竟然在羞涩之后感觉到兴奋,心口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白哉看他的弟弟一点意外的反应也没有,就知道确实一护是知道了。他的视线越过面前青年的肩膀往外看,只看见月光下的庭院里黑黝黝的一大片椿花丛。那一瞬间白哉就回想起了那个雨后的黄昏,他明知道一护一点也不情愿,却用“我只有这种办法能救他”作为挡箭牌,强行压着自己的弟弟露天席地地做了那种事情。
“…我很后悔,”白哉说,“我答应过一心舅舅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但我没能做到。这五年里我甚至没有勇气告诉你,我怕你会恨我,恨到不愿让我碰你,恨到寧可玉石俱焚。我以为可以补偿你,替你在糟糕的境地里做最好的选择,想要偽装自己是一个好哥哥——但是我从一开始就有私心,或许原本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结果我因为这份私心选择了伤害你最深的办法。是我没能经受住诱惑,最后还让你经歷了这样可怕的五年。”
一护听他这么说,便明白了为什么他哥哥要想尽办法瞒着自己。以他挑来捡去才选中了用啪啪啪来折磨兄长,好获得心灵上暂时满足的状态来看,假如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其实是在送菜,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白哉。
或许当真存在更好的办法,一个能够让他们俩从这样的命运里乾乾净净地逃离的办法,但是一护很难想像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会渡过怎样的一生。那或许是个“更好”的结局,但也有可能是个“更糟糕”的结局。在最年轻的时候见识过了人性最为阴暗跟残忍的一面,一护反而从这样残酷的磨礪中却学到了许多东西。
其中之一,就是要珍惜他最重要的跟兄长之间的情谊。
“都过去了,”一护说,“我或许曾经想要去恨你,但我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你是我的哥哥,哪怕你喜欢我…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保护我,那就足够了。我怎么可能苛求你没有私心呢?哥哥当真把自己看成机器人,只会按照预定的程式来完成任务了吗?哥哥,你不需要后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不需要介意这个搬出来的。”
一护之前没有能力,也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志来做选择,与庞大的志波家相比,势必只会是被牺牲的一方。所以哥哥替他选择了自己作为另一名祭品,哪怕哥哥本身的欲望也在里头作祟,但一护并不想因此过多的责怪他。从半年前白哉答应他要一辈子在一块的时候起,一护就已经决定要放下了。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因此一护说得心平气和,反而带着点“安抚”白哉的意思,搞得好像白哉因此要闹分居是把他看得太小心眼了。
白哉有些哑然,他弟弟轻描淡写就把他最大的罪给揭了过去,让他准备的一肚子懺悔都还没来得及说。停顿了好一阵子,他才说:“一护,你大概不明白,我要另外搬出来是有别的原因。”
一护虽然说得很从容,可其实他已经掏心置腹地把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话都给说了,眼见着白哉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和缓,不由得也急了。
“我怎么不明白?”他竖起眉头就大声反驳道,“我知道哥哥想上我,虽然我是昨天才知道的,可我并不讨厌哥哥的私心。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块的吗?就算哥哥没办法把我看做单纯的弟弟,我也不在乎。横竖哥哥想要跟我分开的理由只是怕自己忍不住吧?难不成哥哥真以为我以后能靠擼过一辈子?难道我不会也想要吗?”
一护这话说得实在是半点委婉也没有,他自己心里甚至还有点委屈,觉得哥哥不懂他的心思,也不懂他有多看重哥哥。
白哉哭笑不得地看着弟弟气势汹汹的脸,说道:“一护…你喜欢我吗?”
一护被他这一句话问得卡了壳,尷尬了片刻,理不直气不壮地回答了一句:“喜欢啊。”
白哉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一护这句“喜欢”是什么意思,便对他说:“你当我是哥哥,那么我们就做兄弟。这世上关係再好,也没有同床共枕的兄弟。”
他见一护动了动嘴唇,一副马上就要反驳的模样,便叹了口气道:“我不能再跟你一块住,是因为我心里已经再没有办法当你是我弟弟了。既然告诉了你我的心思,我想要的就不是弟弟,而是一个恋人。像那样的事情,我只想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发生,否则这也太对不起你了。”
一护听白哉说不想当他的哥哥,虽然意思他能明白,可心里却听不得这种话。
“就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白哉就对他摇摇头,伸手轻拍了一下一护的肩膀,轻声说:“回屋去加件衣服,今晚气温很低,别着凉了。”
一护知道这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他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说服他固执的哥哥。一护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走了两步之后不死心,又扭头看了看他哥哥。
白哉站立在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的屋子正中,阴影吞噬了他一部分侧脸,但那双眼眸却明亮得如同星辰。兄长在他跟前眉眼间的线条一直很柔和,凝视他的神情其实与以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一护心想,我之所以那么多年都没发现,都是因为我早就习惯了哥哥对我的好,把它们都看成理所当然的了。现在话都说开了,要是不喜欢哥哥还要占着这份好,确实对哥哥来说也不公平。
“晚安。”一护嘟囔了一句。
“晚安。”哥哥向他微微一笑,眼前不由得一亮的一护微妙地觉得自己好像被勾引了。他赶紧转过身来离开了兄长的屋子,迈开脚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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