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哉加班结束回家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他进门时抖了抖满身的寒意,迎上来的千叔告诉他小家主晚上没吃什么东西,闷在椿院里不肯出来。
因为椿院素来禁止旁人出入,千叔顶多只能隔着门跟一护交谈几句。大部分情况下千叔对这些五六年就会换一次,年纪只是他年纪一半的小家主都不会表现出什么过多的干涉或者关心,他不过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将家主的“异动”告知了真正的监督者罢了。
白哉知道弟弟不喜欢下雨天,不过相比起雨天,大概弟弟更不喜欢他。
曾经在他们俩还没有搬到东京来的时候,每当下雨的夜晚,一护为了不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老是无限期地延长晚饭时的话题。白哉后来意识到那大概是因为弟弟每逢下雨时都会特别容易觉得寂寞,就经常在下雨的时候“监督”一护课业。两个人一块坐在桌子边的时光寧静又温柔,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心口一片温暖。
所以他以前很喜欢下雨天,千家灯火沐浴在雨帘下,而弟弟会格外地需要他,依赖他。在内心里,白哉一直希望一护觉得寂寞的时候,都能第一个想到他。
不过五年前的那一天,也下着雨。
虽然契约要求他们俩每日进行一次缠绵,但“同床共枕”并不算在内。大部分的时候弟弟并不会主动排斥他讨要这种的福利,毕竟每次白哉清理完床铺的时候,一护都已经昏昏欲睡,顾不上纠结他究竟睡在哪里。再加上家务需要他们自己操持,白哉便趁机没有另外为自己整理出一个卧室来。
他的这点小把戏,只有在下雨的时候不太成立。
以往在雨天会喜欢跟他待在一个地方的弟弟,现在变得很排斥他了。在下雨的时候,弟弟的情绪也会变得尤其不稳定。白哉并不是感觉不到,毕竟当一护对他的痛恨跟恼怒无法抑制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反抗跟他的亲密行为。而有些难以啟齿的真相是,当白哉窒息的时候,会比较容易早洩。
如今的下雨天,也变成了白哉极为难熬的夜晚。因为他即将面对一个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刺蝟,如果他想要亲近,只能把自己扎得头破血流。但即便知道会疼痛,白哉仍然必须要靠近他。现在的兄长把分享弟弟内心里的痛苦作为了“弟弟需要他”的替代,苦中作乐地找到了点义无反顾的勇气。
总之因为千叔的这一番话,白哉并没有直接去椿院,反而先去了一趟厨房。待他提着一壶白鲜汤拉开一护房间门的时候,不出所料地看见弟弟背对着他孤零零地坐在窗边望着院子。
属于椿院的院子相比起志波家其他的院落来说算是小的了,虽然精緻,但毕竟几百年全靠祭品自己操持,仍然处处透着一股子陈腐的气味,看个几个月也就腻味了。一护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盯着院子看,并不是因为那些常开不败的椿花有多么漂亮,只不过是表现出“并不想跟你说话”的态度罢了。
即便弟弟不想理睬他,兄长仍然要主动送上门,对他说:“现在夜里气温低了,喝点热汤暖身吧?”
在一护跟前摆好他的那一碗之后,白哉便装作不在意弟弟喝还是不喝的模样,埋头喝自己那一份。一护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几乎看不见汤水,全是堆满的山鲜。下意识便瞧了眼只顾着自己吃的哥哥,一言不发地也端起了碗。
汤的味道一如既往,一护很快便浑身都泛起了舒畅的暖意。在父亲去世之前,不论是他还是哥哥都没有点亮什么厨艺天赋,所以最拿手的菜基本上都是一锅乱燉。现在志波家自然有手艺出眾的大厨,但一护仍然最喜欢哥哥亲手做出的味道,真挚又朴素,总让他想起之前相依为命的日子来。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回到过去。只是时间永不可能倒流,不论前面是怎样一条阴霾重重的路,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护本不想继续任由自己在悲观的情绪里越陷越深,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等到半年之后,或许自己就再也喝不到哥哥的汤了。
他心里想着这样的事情,身体的感觉就会迟钝很多。两人都躺到了一块,哥哥的手按部就班地拉开了他的腰带,顺着他光滑的腰线上下摩挲的时候,一护却在想像哥哥与不知名姓的女子在厨房里忙碌,而他们的孩子背着书包刚从学校里回来的画面。
或许他心志坚定的哥哥甚至还能与他回归兄弟关係,毫无间隙地邀请他作为一个弟弟来参与到他温馨完美的家庭之中来,但一护光是想到那样的场面,他都情不自禁地咬紧了后牙根。他甚至说不清自己想要撕裂那美好一幕的衝动究竟是来自于哪里,一护觉得又沮丧,又愤怒,又伤心,又绝望,情不自禁地便开口说道:“你也会结婚的吧?”
就像小桃一样,哪怕一护不愿去设想,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甚至一护只要稍微去寻找一下蛛丝马跡,他便能发现许多仿佛理所应当一般的证据,早就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白哉的手都快摸到软绵绵的弟弟的弟弟了,他还以为心情不好的一护今天是决定要当咸鱼了,没想到一护却猝然间提出了这么古怪的一个话题。他不由得有些心虚,悄悄地又把手给缩了回来。
“谁结婚了?”
拿背脊对着他的弟弟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的…前女友。”
白哉的脑海里迅速闪现出了那个扎着团子头,笑容很甜美的女孩子的形象。在那个下雪的傍晚他送这个女孩子回去的时候,只旁敲侧击地同她说过几句话。在那个时候的白哉看来,这个少女几乎是完美无缺的。清纯,善良,对待这份感情很认真,因为努力地想要在心上人的家人跟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显得有些笨拙得可爱。
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匹敌的女孩子。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但白哉并不认为雏森桃在弟弟心目中的印象有过丝毫的减分。他并没有忘记给雏森打电话分手的时候,弟弟通红着双眼,拼命维持着声音的稳定,但手却在发抖的模样。
一护很快又打断了他的回忆,开口道:“我并没有期待她会等我,我也不希望她这么做。我早就已经配不上她,我也会祝福她未来的幸福生活。男婚女嫁,再也正常不过。哥哥的话…当然也一样吧?”
白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弟弟都把话说得这么满,他该怎么应对才不会引起一护的怀疑?
白哉自知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为了圆满自己骯脏的欲望才坐视弟弟在这样不公平的命运中沉沦。而他害怕让弟弟知道真相,千方百计地想要遮掩。但他虽然混蛋,有些原则仍然不会打破。白哉不愿欺骗一护,他既然喜欢的人是一护,又背地里与蓝染有了合谋通过这样的办法得偿了心愿,哪怕这辈子都不能将自己的心意诉诸于口也罢,他这一世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哪怕万分之一的概率落到了他的脑门上,能跟心上人在一块,他也不可能结婚。因此白哉只能把问题拋回给一护:“一护大人希望我结婚吗?”
一护听他做出这样逃避问题的回答,便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若是我说不希望哥哥结婚,哥哥就不结婚吗?”
白哉在心里叫苦,他已经预想到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怕是要瞒不住这个秘密了。但他还是只能顺着一护的回答硬着头皮说下去:“要是一护大人不愿意,我就不结婚。”
一护猛地一翻身,两人本来就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这下更是脸贴着脸,胸口之间不过两个拳头的距离。窗外阴雨连绵,透不过半点月光,屋里也灭了灯,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白哉只能感觉到弟弟暖融融的呼吸落在脸上,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哪怕他知道一护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他仍然紧张地板着脸,两眼发直,保证自己的表情不会露出半点端倪。
“哥哥,”一护喊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笑,听着俏皮又尖锐,“你当我是小孩子,随口说几句就能哄得我开心了是吗?”
“我没有。”哪怕在一护还小的时候,白哉对他的弟弟也是很认真的,从不会为了哄弟弟开心而说些漂亮话。
一护听他还要辩驳,便冷笑了一声。两人挨得近,他一伸手便触碰到了兄长的胸膛,薄薄的一层睡衣覆盖下的肌肉结实滚烫,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一护的手顺着胸肌往下摸,就是纹理分明的腹肌。原本一护也是篮球社的主将,有一身久经锻炼的肌肉。只可惜到了现在他整日窝在椿院中,也就只剩下在床上展开运动的机会了。一护能感觉到兄长的心脏怦怦直跳,显然是因为他的触碰而格外紧张。不过还没等他的手继续往下摸到纹身,白哉便拦住了他。
“哥哥你看,”一护的手动弹不得,脸却凑得更近了些,像是快要亲到白哉嘴唇上一般。动作这样亲昵,弟弟的声音却变冷了,“你一直在抗拒对我有感觉,其实你有心上人的,对不对?她一直在等你吗?还是说…她也像小桃一样,已经另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否则就算我说不愿意,哥哥你捨得不跟她在一块?”
一护本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若不是因为今晚下着雨,又骤然意识到更加绝望的事实,他万万说不出这样好像在责问丈夫是否出轨的妻子一般的台词的。可一护以前从没想过哥哥可能是有喜欢的人的,他之所以在纹身存在的情况下还能这样消极逃避,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心。
可他的哥哥,都已经把他给掰弯了。
追根溯源,这并不是哥哥的过错。哥哥都这样消极怠工,显然没有招惹他的意思。至于哥哥心里喜欢了谁,这更加算不上什么过错了,更加碍不着一护这个弟弟什么。一护要是冷静些,清醒些,便不会使用这样的态度说话。所以他说完了之后,心里也有些彆扭。
不过他的哥哥沉默了片刻,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不论我有没有心上人,你永远是我的弟弟。在父亲不在以后,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你若是不愿意,我就不会跟任何人结婚。”
白哉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委屈或者犹豫的意思。一护瞭解他的哥哥,明白这番话是出自真心,没有半点掺假。他一时间觉得有些懊悔,明明之前不是早已经决定了吗?就算只有哥哥能幸福也好…他其实只是想要知道哥哥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罢了。
一护便将手收了回来,低着头说道:“哥哥有喜欢的人,能跟她结婚自然是最好的。”
白哉能听出一护声音里的低落,而且一护也没有提及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这说明了雏森结婚对弟弟仍然有着不小的影响,虽然弟弟嘴里说着不在乎了,但其实心里还是有着疙瘩的。因此他便伸手将弟弟搂在怀里,不含情欲地轻柔抚摸着一护的背脊,开口说道:“方才一护说,你对雏森并没有期待。而在我心里,一护是最重要的人,你是我仅剩的家人,一护有资格对我的未来有任何的期待。因为不论是什么样的未来,我都不会拋下一护一个人,所以这并不是只属于我的未来,而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倘若让第三个人来听的话,这番话几乎就是告白了。但一护却并没有半点怀疑,他反而觉得心口一阵温暖。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放纵自己依偎在兄长怀抱中了,哥哥提着的那盏灯现在也照耀着他,让他充满了一种“不再会孤单”的错觉。这五年来独自一人的战斗让他筋疲力竭,每时每刻提醒着自己哥哥的背叛好让自己能够变得冷酷无情也让他无比煎熬。在这样一个温情的时刻里,有些话便不自觉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哥哥,大概我以后不会结婚了。”
“有可能,我…我以后不会再对女孩子有性方面的衝动了。”
“我听说在同志的圈子里,想要找到一个稳定的终生伴侣并不那么容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一个能理解或者接受志波家这种‘传统’的人…”
“我本来并不想这么自私,可是哥哥,在我找到那么一个人之前,我其实希望你能陪着我。”
那要是一辈子找不到该怎么办?一护知道自己的愿望压根就是自私到家的,可他还是说出来了。毕竟现在听他说话的人是他的哥哥,就像白哉之前所说的那样,白哉也是他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在这五年里一直拼命把自己惟一的亲人往外推,时刻准备着要与他进行心理跟生理上的廝杀,只让一护觉得更加寂寞。
所以他示弱了,用这样的话表露出自己已经原谅了兄长的意思,来交换一个承诺。
白哉已经许久没有从一护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语气了,虽然一护仍然喊他作为“哥哥”,但其实一护说话的时候却不再将自己放在“弟弟”的位置上。一时间他也又惊又喜,哪里想得到弟弟的要求有什么“自私”?他多半是恨不得一护能更加自私一点,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陪着弟弟一辈子。
“我会陪着你的,”他抚摸着弟弟的头发轻声说,“直到你再也不需要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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