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雁慈这辈子做过最艰难的决定,便是为了腹中为她人生带来转机的新生命,放弃贴心可爱的五岁女儿心羿。
她对丈夫沉维的爱情,早在一次次的背叛中消磨殆尽,每每动了离婚念头,又不捨仍稚龄的女儿,于是一再听从长辈的劝说原谅。
当她因为长期抑鬱,失控对女儿丢东西时,她才意识到,即使她深深爱着女儿,某部份的自己,却也恨这个小生命将她绑在这段令人心碎又绝望的婚姻中,才会在情绪失控时做出可怕举动。
当她得到了公婆的育儿支援,有馀裕喘息时,她在一场大学同学的聚会中,与大学时暗恋她的学伴汤敬伟重新接上了线。
大学四年,她一心痴迷着体育系的帅气校排主攻手沉维,大一就在迎新宿营相识的木訥资工系学伴汤敬伟,对她而言只是3c出问题时会求援的工具人式朋友。
但经歷了终于获得梦中情人青睞、热恋、奉子成婚、孕期中便发现丈夫不忠,到丈夫越来越懒于掩饰的惯性出轨,她已不是大学时那个被迷恋冲昏头的小女生,开始明白什么样的人才适合作为人生伴侣。
一直踏实地努力着的汤敬伟,如今是有份稳定工作的工程师,和因为行为不检,工作越换越差的丈夫沉维,对比有如云泥。
谁叫她当年没有识人之明呢?暗自感叹的她,没想到汤敬伟的心中仍然有她,见她婚后过得并不快乐,开始主动讯息关心她、约她出外踏青、吃饭谈心。
原来,被关心、被爱的感觉如此美好。经歷了五年苦多于乐的婚姻的她,渐渐被这份温柔吸引,身心状况也一日日转好。
虽然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对,想起惯性出轨的丈夫,这么做又让她有种报復的痛快,于是在这段关係中越陷越深。谎称与大学好姐妹去过夜旅行,实则与汤敬伟去温泉会馆泡汤时,曖昧多时的两人,在环境与气氛的催化下,终究越过了那条不该越过的线。
强烈的背德感让她满心愧疚,想着不能再继续这种见不得光的关係,要在一起,也得等她处理好婚姻与孩子。
隔天清早,她想与汤敬伟传达暂时别再见面的讯息前,汤敬伟却突然拿出鑽戒向她求婚,希望她离开那段让她不快乐的婚姻,带着女儿嫁给他。
她以为自己一度错付的人生终于要迎来转机,噙着泪答应了。
短暂的幸福泡泡,却在汤敬伟送她回家,在沉家巷口撞见出门散步的公公时破灭。
她的公公,心羿的爷爷是位温厚的长辈,见媳妇从陌生男人的车上下来,没有当场开口指责,只是请她陪他散步到附近公园,确定前后无人,才开口:「你要走,我不怪你。但可以把心羿留下来陪我吗?」
此话一出,她才明白自己将一切想得太天真。丈夫的姊姊沉綾婚后无子,身为独子的丈夫也只有心羿一个女儿,因此心羿一出生就是公公的心头肉,而且公婆也替她代为照顾许久,若她想带女儿走,除了对两老过意不去,他们肯定也不会轻易放手。
她该为了女儿,留在残破的婚姻中;还是放弃女儿,进入她真的使她感到幸福的关係?
她两难时,发现了腹中意外来报到的新生命。
孩子的父亲汤敬伟欣喜若狂,当时获得外派机会的他,跟她说,不如趁这个孩子带给我们的机会,离开使你不幸福的婚姻,离开台湾的纷纷扰扰,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这个提案非常有吸引力,而且她身体也开始出现变化,必须尽快作出决断。
这种时候,若娘家能成为徬徨的她的依靠,该有多好。但她父母早年车祸身亡,由叔叔与婶婶养大,寄人篱下的她,一直强烈感受到叔叔与婶婶希望她成年后尽快离家自立的态度。奉子成婚时,她还欣喜终于要有属于自己的家了,对叔叔与婶婶要她以后乖乖听公婆的话,善尽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等语都没放在心上,到婚姻触礁,她也不敢回去那个家求援时,才明白自己无依无靠。
若叔叔和婶婶知道她外遇怀孕、还想离婚,想必会责骂她一顿,要她顺从婆家的意见。
而沉家的话语权掌握在性格严厉的婆婆身上。她明白,若坦承自己外遇怀孕,得到的待遇,不是要求她拿掉孩子,就是要她捲铺盖离开沉家,并且当然不可能让她带女儿走。
不论怎么选,她都必定会失去一个孩子。
「所以,我选了那个,让我的两个孩子都能活下来的选项。」施雁慈看着面前已长得婷婷玉立的女儿心羿。「当时的我,太想保护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想着你在沉家,爷爷奶奶一直都把你照顾得很好,即使没有我,你也能平安长大,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只有我能依靠。于是我说服自己,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亲耳听到母亲这么说,沉心羿内心五味杂陈。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来到世间,是一对感情基础不深的年轻情侣纵情的后果。花心风流的父亲,与被迷恋冲昏头的母亲,在因为她的出现而结合的那刻,就註定走向不幸结局。
母亲为了往后人生的幸福,果断放弃造成自身不幸福的根源——她,是很合情理的选择。
「当时我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小一点,没有值得信赖的长辈能諮询,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整件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还很小的你解释这些大人间的事。所以……我唯一想到的,只有在最后跟你一起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希望你记得,虽然妈妈对你爸爸不再有爱,但永远是爱你的。」
「……」在那些短暂的天伦之乐的时光,沉心羿确实有感受到母亲的爱,但都因为母亲的遗弃,成了苦涩的回忆。
而且,母亲才刚亲口说,选择了腹中的孩子而不是她,那又何必再说爱她?重提旧事,只像在她被遗弃的伤口上撒盐,她痛得几乎要开口质问母亲为何要二次伤害她。
「不过,大概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施雁慈突然幽幽长叹。「我一心想保护的那个孩子,在我跟你爸刚办好离婚、孕期进入第四个月的某一天,突然失去心跳,离开了我。」
意料之外的转折,让沉心羿不忍再出口指责母亲。
「当时我的身心状况又急转直下,天天以泪洗面,原本的计画全部取消——敬伟放弃了外派的大好机会,陪着我直到康復。两年后他又有机会外派,我们才办了登记,到国外生活。」施雁慈的面色变得温和平静,伸手握住一旁儿子sean的手。「sean是我们婚后唯一的孩子。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他你的事,但他自己发现了,主动想关心你、联络你。心羿,我知道我伤了你,不求你能原谅,原本也不好意思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但既然今天我们遇到了,听我一个请求……sean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姊姊,你怪我没关係,别怪他,好吗?」
母亲说了这么多,是怕她会迁怒sean吗?
说到底,母亲关心的终究不是她……
也是。她是造成母亲不幸福的,多馀的存在啊。
沉心羿感觉心口很沉,快超越她能负担的程度,强制关掉情绪,淡然道:「sean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
一直在她身旁握着她手的耿霽,立刻察觉她快要无法承受这一切,主动道:「阿姨,今天我们先聊到这里好吗?心羿跟我明天都要上班,现在不回去就有些晚了。」
早前的计程车已离去,耿霽叫了车,送走汤氏一家人后,在场馆门口紧紧抱住因为压抑情绪送客,全身微微发抖的女友。
「没事了,心羿,没事了。」他心疼地以大掌摩挲着她颤抖的身子。「我送你回家。」
她却突然在他怀中崩溃,哽咽道:「家?我早就没有家了,从一开始我就是多馀的……」
怀中的她脆弱得像随时要碎成片片,耿霽不敢放她独自度过今夜,温言道:「你有,我就是你的家。一起去我们的新家看看好不好?」
怀着怕她随时会被情绪压垮而发作的担忧,耿霽载着她,像救护车载着急诊病患,往他的住处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