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您说什么?」
「我说你坐下来陪我聊天。」
「可是……」
「你不是把该洗的东西都洗了、该晾的也晾了,垃圾也收了,还有什么要做的?」
「要准备明天的餐点……」
「那不是正好,菜单可以跟『主人』谈一下吧?」
郭卫只有嘴上说笑不饶人,语气却很生硬,夕或许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放弃了争辩跟准备退出房间外面的举动,将背脊挺的笔直,站在郭卫的书桌边等郭卫先开口。
「坐下来吧。」
「不,主人。您坐着,夕不能坐。」
「找个地方坐啦,我要抬头看你,脖子很累。」
夕还是摇头。
「给我坐下。主人的命令你也不听?」
到了第三次,夕总算乖乖听话,在地板上、郭卫的椅脚边坐下。这倒令郭卫有些意外,虽说屋里没有别的椅子,但他本来以为夕会选择去坐在床铺上,倒没想到他会选择坐地板。
「你坐在地板上,不嫌硬吗?」
「没关係。」
「真的吗?」郭卫猛搔头:「算了……总比呆站着好。」
夕没有答话,维持着端正的姿势坐在郭卫脚边,仍然是在等他先开口。郭卫俯视着他的「管家」,虽然肚子里有很多问号在打转,但夕就在眼前的这时候反而问不太出来,一下子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对。犹豫了大约五分鐘,他才想到怎么开话匣子:「你跟我说过,你是这间屋子的管家。」
「是的。」
「我没有付你薪水也付不起,这样也没关係吗?」
「没有关係。」
「为什么?」
郭卫讶异得连声音都提高了,坐在椅脚边仰望他的夕却还是一脸平静:「因为您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夕属于这里,因此夕也属于您。夕只为您工作,并不需要酬劳。」
「好像有点怪怪的,应该不是只为我工作吧?」
「是只为您一个人工作。」
「呃──我的意思是……」郭卫搔搔头:「在我之前还有别的主人吧?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记得了。」
郭卫大为吃惊:「不记得?我看你才十多岁,不可能工作那么久啊?」
「夕打从有记忆就在这里,并不记得有多长时间。」
「啥?那以前还有别的主人吗?」
「有的,有过一位。」
「就是你说死在这间屋子的人吗?」
夕的视线又低垂下去:「是的。」
「他是怎样的人呢?」
夕的头垂得更低:「……夕没有印象了。」
「怎么会呢?」
郭卫的讶异程度更胜三十秒前,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了,既然是为主人服务的管家,怎么会对主人没有印象呢?他将装满脑袋的问号变成语言说出来:「那,你的上一个主人是多久以前死的?」
「这个……夕也不记得……」
「不可能,你一定知道。」郭卫往椅背上一靠,换上比较强硬的语气:「你很清楚告诉我他的死因跟酒有关係,还有他就死在这间屋里,这表示他死的时候,你一定在现场。我命令你回答我,想想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夕猛然抬起头,郭卫看着他黑色瀏海底下的大眼睛,感觉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松动。他耐着性子,不再追问,就只是直视着夕,等他开口。
夕没有让郭卫白等,郭卫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没办法顺利地发出声音,足足过了两分半鐘才慢慢吐出字句:「我记得,是在……秋天的时候……星期天……」
「去年秋天吗?」
「好像是……只记得那天是星期天,前一天晚上,很晚才回到家……满身酒气地回来,连澡都没有洗倒头就睡。隔天早上到了中午还没起床,我去看的时候……就已经是冰凉的了……」
夕的肩膀随着他的每个字不断起伏,明明气温并不冷,细瘦的身躯却抖个不停,原本仰望着郭卫的眼睛,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似乎不是在看着郭卫而是看着别的地方。郭卫凝望着他空洞的表情,听着他发颤的声音,反射性地伸出手去,做了今天第二次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他离开椅子,蹲在夕的面前,把那仍然在发抖的少年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抱着夕的肩,脸颊贴着柔顺的黑发,以一隻手轻拍夕的背:「没事了,不管他是谁,都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
这句话令郭卫大吃一惊:「什么?」
「没有过去……」夕的声音闷闷的:「那些人还在,事情不会过去的。」
郭卫的脑袋里有警铃在响,但无法阻止他问问题:「那些人?谁?」
「害死爸爸的人……」
郭卫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我们不是在讨论你的前一任主人吗?」
「不,那是我的爸爸。」夕的声音不再发抖,双眼也不再无神,却没有在看着郭卫,而是笔直地盯着郭卫的背后,好像在望着什么现在不存在于房间里的东西:「爸爸是被人害死的。我知道……他是被人杀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