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的这间屋子,是鬼屋喔。
这是今天第六──或者七?──次,郭卫将白伯行的话赶出脑袋,集中精神在眼前的英文教科书上。家教的学生很认真在念书,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他的女朋友功课很好,而他所有科目里面就英文这一科是致命伤,要是不加紧用功的话,没办法跟她上同一间大学。
看他讲得一本正经,郭卫暂时把纪苓苓的事情拋一边去,吐出真心诚意的评语:「这样很好啊,目标很明确。比不知道为什么要念书考试好得多了。」
「我爸妈跟她的爸妈不太赞成,说我们还是高中生不适合谈恋爱。」
「我可不这么认为,你比我强多了,我都要大四了还没交过女朋友。」
「耶?真的吗?老师你都没有喜欢的人吗?」
「呃……」
这问题郭卫答不出来,还被学生取笑。
送走学生之后(又看到他女朋友在外面等),郭卫才开始认真思考刚才那个他答不出来的问题。
如果这个问题是在六月三十日之前问,那么郭卫的答案必定是「纪苓苓」,毕竟从大学一年级刚入学起,他的目标一直都只有纪苓苓一个人。他们是同班同学,但纪苓苓的生活圈跟他完全不一样,扣除郭卫会做帮她买早餐、接送她上下课之类的杂事之外,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接点都是跟课业有关的事情,离开教室之后,郭卫不管怎么搭訕、怎么邀约,十有七八,纪苓苓都不答应,偶尔几次同意跟他出去喝个咖啡、吃下午茶,兼讨论报告,郭卫就觉得自己应该会升天。
可是,现在再问郭卫的话,他的答案可就没那么有把握了。
明明几天前,这个持续了三年的单恋才获得名义上的失恋收场,但现在郭卫不管怎么努力回想,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想要追纪苓苓。他幻想过纪苓苓小鸟依人地靠着他,用鲜红丰润的嘴亲他,可是除了这种香艳的画面之外就什么都没办法想像,比方说,他就不觉得,像前几天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时,纪苓苓会像夕一样,细心地替他包扎上药;也无法成功地将晚上替他送冰凉饮料的夕的模样,置换成纪苓苓的样子。不管是吃的东西还是喝的东西,全部都难不倒夕,郭卫每天晚上吃过晚饭之后就窝在房间里玩线上游戏,夕一定在准九点半鐘送水果跟冰的饮料来,而且每天都不一样,郭卫从来不知道芒果冰沙是可以在家自製的,那一晚看到夕端上整杯黄澄澄冰沙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
要是他玩游戏玩太晚,超过凌晨两点的话,夕一定会敲门进来,劝说道「主人,该休息了」。
还有,最重要的──郭卫始终无法忘记,前一天晚上在厨房里,抱着夕的那十几分鐘。
他现在还记得,夕比他外表看起来的,还要瘦得多,好像没有肌肉,甚至令人怀疑他每天晚上洗衣服,抱不抱的动那个洗衣篮;可是,郭卫有种感觉,就是夕的瘦瘦小小并不是他天生就不长肉,也不是所谓骨架比较小,而是被某种外力影响造成的。
那个「外力」是什么,郭卫完全不晓得。
他打开家门的时候,墙上的鐘指着四点零二分。一如往常,郭卫进门时,迎接他的一楼是空的,他才刚关上门,夕就从二楼下来,惯例地一个鞠躬,招呼道「主人,您回来了」。
「呃、唔……」
即使已不是第一次听,夕的恭谨还是令郭卫觉得背上发痒,只能用语意不清的短音节蒙混过去。老实说,他对于被称呼「主人」这件事情,依然是怎么听怎么不习惯,可是他毕竟有点学习能力,晓得跟夕争辩这个完全没有用,说简单点,他已经放弃了。
他以逃离现场般的态势提着自己的包包上楼回房间,照惯例,除了晚餐时间以外,都窝在房间里玩线上游戏。等到他把一个任务打完,只觉得双眼酸涩,用眼冒金星来形容自己应该也不为过,就在这个时候,耳朵捡拾到轻微的声响,是夕推门进了房间。
「我记得我第一天认识你就叫你不要进来的……」
「主人,请用茶跟点心。」
「我怎么觉得你刚刚故意回避我的意见?」
夕没有正面回应郭卫的抱怨,只是将一个茶壶、一个杯子跟一碗薏仁绿豆汤放在郭卫的书桌上,就退出去了。郭卫揉揉眼睛,伸个懒腰,先将绿豆汤喝完(不会很甜,非常好喝),才刚把碗放下,夕又出现在门口。
「这次又要干什么?」
「主人请坐着不要动,暂时将眼睛闭上,夕替您热敷。」
夕两步就绕到郭卫背后,将一个温热的毛巾捲敷在郭卫眼睛上方,他细瘦的、凉凉的指尖以轻柔的动作按摩郭卫的头侧,令紧绷的肌肉放松,毛巾捲变凉之后夕又换上第二个,正当郭卫开始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坐在椅子上睡着时,夕将毛巾捲拿掉,扶他坐正,顺口询问一句「主人,现在是否好些了?」。
「有,谢谢你。」
夕报以一个微笑,收起毛巾捲。郭卫看他惯常地行一个礼准备要离开,却做了之前都没有做过的事──伸出手去,扣住夕的手腕。长袖白衬衫底下的手腕非常细,郭卫可以一手掌握。
手腕被抓住的夕一脸困惑:「主人?」
「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