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她娘知不知道他俩的事呢?
石更一直没问,一是没敢问,怕问了知道她娘不赞成⋯他不知要如何自处,另一是没能问,毕竟她家人全回来了,他俩相处的机会就少上许多。
现下总是她们母女一块来送饭,但石更依旧会勤快地陪着她们回去,毕竟能多瞧一眼,也是好的。
所以她娘问他要不要一道去张家看满月的娃娃,石更也是乐得点头答应。
但到了张家,张家媳妇正巧在餵奶,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进去,便站在外头等着,尉迟不盼陪着他说了一会话,眼却是不住的往里头飘去,让石更失笑,呶着嘴示意她进去,不需要顾忌自己。
尉迟不盼咬着唇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进去了,但在里头说了几句话,又抱着孩子出来。
「瓶姐姐在和娘说话,张婶让我抱出来给你看看。」
满月的娃儿眉眼长开了不少,狭长的眼有几分张家汉子的神采,但那丰满的唇型却是随了娘,小腿儿踢腾着,缩起时都有一层层皱摺,白白胖胖的好不可爱。
她献宝似的凑到石更眼前,神情很是得意,「瓶姐姐说我很会抱孩子,而且二宝也喜欢我呢!是吧,二宝?」
她说着话,用指尖去逗他尖尖的鼻子,一下被娃儿攥住了手往嘴里送,啜的嘖嘖作响。
「真可爱。」她咯咯笑了起来,「石更哥,你也抱抱他。」
面对这软若无骨的小东西,石更倒是有几分无措,迟疑的,慢慢的探出了手。
“死哑巴!别碰!”
他耳边轰然迸出一声尖锐的咒骂,惊得他一下缩回了手。
“你下回再碰试试,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谁让你碰了?你是不是存心的?就想把哑病传染给他!”
“你就是个黑心的,拖累了我和你爹还不够,又来折腾你弟弟。”
那声音再清晰不过,让他怔住了,就算明白过来那不过是自己的记忆,他仍是无措的把手背到后头去,在尉迟不盼困惑的目光下退了几步。
他知道哑巴不会传染,这说法不过是个谬论,可童年阴影太深,他一时还摆脱不了。
他在背后狠狠的捏着自己的指头,好一会不颤了,才抬起手来打手势,表示孩子太小,他不敢抱。
尉迟不盼被他唬过了,弯着眼取笑他,「石更哥,你这和我爹一样呢。」
她长长的睫掩下,眼儿都没捨得从那奶白色的孩子身上移开,轻轻的,软软的说着话,不肯大声吓着了孩子一点,「我爹也不敢抱这么小的孩子,老说这么小的娃儿像棉花,风一吹就跑了⋯你要看他抱换儿那模样,像是在拽盔似的,我那时候才几岁呢,都抱得比他好!」
石更心神稳了些,见了这画面心头是软得不行,忍不住就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就一口,然后心虚的四处张望着,怕被人瞧了去。
「呀!」尉迟不盼轻声呼了出来,脸红了。
偏偏又是这时候,里头的人就说着话走了出来,让他慌乱转开头看往别处,尉迟不盼也是一脸心虚,只能结结巴巴的顾左右而言他,「还、还记得那时候的换儿也好可爱啊,一双圆溜溜地眼转啊转的,衝着人就笑⋯」
「这话让阿悔听到了肯定不认同的。」她娘想起了往事,笑了出来,「阿悔那时候多失望,嚷着只想要妹妹,不想要弟弟!央着我再把换儿塞回肚子里重生一遍。」
「还好是弟弟,不然依阿悔守着盼儿这模样,要顾上两个妹妹,怕是心都操个没完。」张婶也笑,「不过女孩子家总是要嫁人的,就不知道谁能过得了阿悔这关?」
她娘捂着嘴笑,朝尉迟不盼眨眨眼,「不会的,阿悔这么疼盼儿,只要是盼儿喜欢,阿悔是不会阻拦的。」
姑娘家说到自己的亲事总是害羞,尉迟不盼脸颊红扑扑的,嘴却是硬的很,「娘!人家还捨不得你们呢。」
「噯,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我可是不敢想,成亲也不用三媒六聘,两人情投意合,时候到了跟爹娘说一声,咱们简简单单请这些街坊邻居喝个喜酒便成。」她娘轻松一笑,徵求支持似的朝石更看去,「你说是吧,石更?」
石更心跳又乱了,也不知道她娘这话究竟是不是另有他意,尷尬咧着嘴笑。
「娘!」尉迟不盼一跺脚,「我们该回去了,我把孩子给瓶姐姐抱进去。」
「孩子给我便成,你们要回去便回去吧。」张婶看她这娇羞的模样,是笑得不行,伸手拦下了,「盼儿看来是好事近了阿,下回换张婶去你们家看囡囡了。」
「张婶!」她被取笑得都抬不起头来,嗔了声,索性拽着石更的袖子往外走,「时、时候不早了,石更哥还得回去上工呢!」
她脸红,石更也没好到哪去,整张脸热辣辣的,虽往外走了,还能听到她娘笑话她,「这丫头,就是被她哥和石更给惯坏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骄纵。」
他、他的盼儿才不骄纵呢,他乐意惯着她一辈子。
石更不是顶认同她娘的说法,但又为自己「一辈子」这想法有些赧。
他若跟向家求亲,盼儿会不会允呢?向家会不会允?
盼儿会愿意的吧,她喜欢他呢!而且昨儿个她爹和阿悔都说他好了,就不知道是不是场面话,安慰他来着?可⋯可若他真的有他们嘴里说的一半好⋯那是不是能提提看呢?
他胡思乱想着,任着尉迟不盼拉着他走,不过她步伐不大,她娘一下就赶上了。
她娘笑着刮她的脸,「腮帮子这么鼓呢,生气了?」
她彆扭的别开脸去,扭着指尖儿,「娘净会笑话我。」
「好好好,我不笑话你。」她娘改捏了捏她的鼻,总算放过了她,回过头去看石更,「石更,我倒是有事想问你一问。」
石更不解,仍是点了点头恭敬等她续下话。
她含笑看着这个总是沉静跟在后头的孩子,语调温和,「石更,我是想⋯你再学着多认些字可好?」这话一出,石更头就疼了起来。
简单的字尚可,但那些横来竖去的笔画一多,对石更来说都是一样的⋯一样都是一团团扭在一块的麻花,可她娘都开口了,他也不敢拒绝,无措的搓手。
「石更,识字有很多好处的。」她娘不是不知道他的不情愿,柔声劝说,「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只认得几个字是真的不够用,你要是多识些字,就能帮上盼儿很多忙了,这不是很好?」
她娘一拿尉迟不盼出来作诱饵,石更就动摇了。
是啊,这回尉迟不盼这么辛苦,不就是因为他不识字吗?他要识了字,至少能帮着她点货出货,要记东西也方便些,不用成日比手画脚的和人说上半天。
还有上回,要不是他自己不识字,又何须去央着那卖字画的老翁?到现在他还没找着那首诗呢,盼儿看似忘了,他却是一直记在心底。
可他⋯真没有那个慧根。
一想起这件事,石更就萎了,颓然地垮着肩。
她娘看出他的自卑,又鼓励他,「石更,你初学字时还是个孩子,自然是吃力,现在肯定能学得快些⋯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再说了,很多想说的话,打手势是表达不出来的,是不?你就没有些话想明明白白地跟人家说?」
最后一句话敲在石更心上,让他不由自主看向尉迟不盼。
想明明白白和她说的话⋯自然是有的。
石更总算下定了决心,迎上她娘的视线,用力点头。
「好孩子。」她娘满意的笑了,对他一眨眼,「石更,你要明白⋯书中自有顏如玉,古人所言非虚呵。」
石更一愣,也学着她娘眨了眨眼,只是眼皮眨到都要抽筋了,仍是没明白半点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