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将秋白揽入怀中,好生安慰,叫他眼中再见不到那般茫然无措。更想……让秋白,眼中唯有自己一人。
而如今,他再不必找什么借口,却能够名正言顺地,将眼前这个人揽入怀中。
第167章 翰墨之境·一五
秋白浑身一震,像是忽然回过神来。
步惊川原本便忧心秋白的情况,察觉到秋白的情绪,犹豫片刻后还是松开了手,退开一步,仔细观察秋白的神色。
他如愿见到秋白方才那般神色已经全数褪去,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步惊川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待到秋白回过神时,开口问道:“你怎的过来了?”
又斟酌了一下,补充道:“不再多睡会儿么?”
毕竟……昨日二人行径称得上是荒唐,也不知秋白眼下恢复得如何了。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秋白定了定神,答道,“我方才一睁眼便没有见到你,怕你遇到不测,才匆忙出来寻你。”
以至于他方才衣服都尚未穿好,便急着出来了。
步惊川这时才注意到秋白身上松松垮垮的衣物。秋白平日里穿着向来一丝不苟,衣袍上连褶皱都不曾有,眼下这般衣衫凌乱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得。
看着那自松散领口间露出的艳色,犹如白雪间落了点点红梅,步惊川暗暗吞了口唾沫,不由得有些心虚,“我也是刚醒不久,因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所以才出来看看。”
秋白不易觉察地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方才见到步惊川的时候,这人正一手持着笔,在眼前的画卷上画着什么,神色专注而温柔。听得他呼唤,又微微侧过身来看他。步惊川大概是自己也未察觉,他每次这般回头,唇角都会噙有一抹笑。
逆着光的时候,那一丝笑容溶入光中,宛若九天之上的神袛,矜贵得不似凡间人。
那张脸上的笑容向来十分有欺骗性,时常叫人忽略了这人内里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主。
此情此景,秋白早在千年以前便见过。此番重见,叫他不由自主地将两个画面重叠起来。
那时也是在这处竹屋,也是在这处窗前,阳光落到那紫檀案几上,亮得刺眼,叫他几乎看不清案几上摆放的物件。那时他眯了眯眼,才见到案几上摆放的正是一幅未完的画卷。
彼时天光正好,那人逆着光缓缓回头看着他,却不着痕迹地用身子将自己身后的画卷遮掩了去。
那时候秋白早已过了好奇心最重的年纪,也做不出事后去偷偷查看的事来,只隐隐瞧见似是竹叶的落笔,大约是在画什么山水景色。
当时秋白只以为,许是觉得成果不堪入目,那人才不愿叫他看清。而他向来都不会忤逆那人,那人若是不愿叫他看见,那他就不该看见。
那人的事情,他从来不该多问。
事后他路过这张案几跟前时,案几上摆放的画卷早已不知所踪。他也不知道那画卷去了何处,也不曾上心,只觉得这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随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直至此时,这熟悉的一幕,唤醒了他的记忆,久违地想起了这么一幕。
“没什么,”他后知后觉地补充着,“我方才发现……此处是以前的居所,故而有些怀念罢了。”
那人的落脚地数不胜数,而这处竹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以前最喜欢的便是这处,只因此处唯有他二人。
然而如今过去千年时光,他早以为这处竹屋已然湮灭得无踪无迹,不成想,此处却有幻境留存。
竹屋中一桌一椅,竹屋外一花一叶,以及远处的苍翠绿竹,葳蕤草木,俱是当年模样。
步惊川在见过那无数幻境后,也多少心中有了猜测。然而秋白肯主动坦白,是他未曾想象到的。
他总以为,还需要自己好话劝一番,秋白才会同他说明此事。
不过秋白肯同他主动坦白,也算是一件好事,多少叫他有些喜出望外。
许是他太过得意,叫秋白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秋白见他不说话,似乎又有些别扭,转而反问他道:“怎么了?”
“没什么。”步惊川按捺住心头的喜意,“我先前似乎在幻境之中,见到了这处幻境的主人……也见到了你。”
秋白的神色生出几分不自在,显然是不怎么乐意听到步惊川提起此人。步惊川犹豫了一下,更不敢同秋白提起自己所见到的,乃是那秘境主人的所见。
“还记得先前你我二人还在那雪原竹海的时候么?我不是说自己见到了一只小白虎?”步惊川顿了顿,“后来你说那时我陷入了另一重幻境,可我想……我在那幻境之中看到的小白虎,应当是幼时的你。”
只不过现在回过味来,也未料到秋白小时候竟还有如此憨傻的一面。现在他甚至有些后悔,没在那时候多看那小白虎几眼。
与步惊川想象的相反,秋白却更为执着地想知晓幻境主人的情况,“……你,你见到了幻境的主人?”
步惊川不确定道:“应当是罢,我听到他说过几回话,然而……我见不到他的脸。”
秋白的神色缓和下来,良久,才低声道:“这并不意外,以他的本事,确实足以创建这样一个以假乱真的幻境。”
听得秋白主动提起,步惊川再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早在年少之时,他便知晓曾有一人在秋白心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而叫他无法忍耐的是,那人似乎还……伤过秋白。
步惊川见状,连忙乘胜追击,“秋白,先前我记得……在你说你自己是剑灵的时候,你曾说过,你有一位前任主人?”
秋白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步惊川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知晓自己这番话的指向性太过明显,叫秋白连忽视也不能。然而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人,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
好在秋白此时并不抗拒提起此事,也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你也知晓,我并非剑灵……”秋白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也不是我的前任主人。只是,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步惊川心头一紧,登时有些后悔。他此举,无异于揭秋白的伤疤。只是方才好奇心以及心底埋藏的那一丝妒意作祟,叫他失了顾虑。
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摆脱那“前任主人”的阴影。早在十四岁那年,他那时还未对秋白萌生出旁的想法,却早已起了独占秋白的心思。那时候他的假想敌……便是这位“前任主人”。
然而听秋白所说,似乎这位神秘人,不能用“前任主人”去轻易定义。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步惊川咬咬牙,还是接着问了下去。
他的语气尽管极力掩饰,却无法掩饰心底的焦急。他迫切地想知晓,秋白与那人的关系。
光是想着那人或许与秋白存在的关系,步惊川便心如刀绞。
“他在我年幼之时将我带了回去,将我一路教养长大,直至我成人。”秋白看了他一眼,目光中蕴着清浅笑意,不知是因为对着步惊川,还是因为提起了那个人,“我此生最初的百余年,都是在他身边度过。”
步惊川的拳头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总觉得事情似乎朝最坏的方向发展着……
然而,秋白的下一句话,却犹如将他在悬崖边上拉了回来:“然而,他与我,更多的却是养育关系。我对他,敬仰有加,他对我,宠爱有加,而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此。我只与你有这般关系,也唯想与步惊川有这般关系。”
秋白上前一步,在他额间轻轻落了个吻,脸颊又轻蹭过步惊川耳边,暗示意味十足,“对我做过那种事的,与我做过这种事的……从始至终,只你一人。”
步惊川一愣。最初分明是他想安慰秋白,却不知为何变成了秋白安慰他的局面。然而,在听到秋白这番话后,他的的确确安心了许多。
而另一边,秋白自步惊川问起那人之时,便早有准备,心下自然最清楚步惊川此时心中的忧虑。
他自己何尝不是在忧虑着同样的问题,但在他见到对方面上不自觉升起的茫然无措时,他便暗自下定了决心。他自己所受过的煎熬与忐忑,他半点也不愿叫眼前这人受着。
他正是因为经受过,才知晓这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到底有多伤人。
因着他的话语,步惊川眼底重新燃起了希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随时都会亲过来。
然而在步惊川听清秋白的话语后,心中除却欣喜,却也不自觉多了几分闷痛。他不知道自己在心痛什么,或许是因为秋白说这话的时候,那太过认真的表情,让他不自觉地心疼起秋白。
此处与秋白的过往牵涉太多,叫他无时无刻都在忧心秋白。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将被自己挡在身后的那幅画露了出来。
“你看这画,应当是……那人画的。”秋白并未说清楚这幻境主人的身份,因此步惊川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好用了一个代称,好在秋白能够领会得到他的意思,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这幅画便是这样。只有这只小白虎……这应当是你,年幼的时候罢——身上的条纹还未画上去,我方才便自作主张,给添上去了……”
他没有将这话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一旁的秋白,正死死地盯着那张画,面上神色复杂莫测。
记忆迅速与千年前无意间瞥见的那一幕重合,眼前这幅白描的竹林,右上角的落笔,正巧与他千年前无意间窥见的那一角重合。
他的目光回到那画面正中央,那只正在竹林中漫步的小白虎身上。
小白虎神色天真烂漫,正是他不知世事时的模样。
他替那人收拾过东西,自然也见过那人的画。那人的笔触他熟悉得很,自然知晓步惊川说得没错,眼前的这副画,的确是出自那人之手。
只是他见过那人画过山川河流,也见过那人画过花鸟鱼虫,甚至也见过那人画百兽,然而,他从未见过那人画他。那人甚至连猫都未画过,叫他无从猜起。
可若是不喜欢,又怎会将他每一个动作神态都记得分明,又怎会在画这画的时候拦住他的视线不叫他看到。
现在见到这幅画,心中复杂,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也怪他那时候未在意这些,竟到如今才窥见这幅画的全貌。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人用着何等温柔的神色注视着眼前的这幅画,才会在回过头时,嘴角噙着那般柔和的笑意。那温柔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又如疾风骤雨,叫他那一点心意无处可遁。
似乎有什么埋藏已久的情感,藏在这画背后,穿透纸张,又跨越千年时光,在今时今刻,在这个被复刻出来的竹屋之中,悄悄地展露在他眼前。
时光荏苒,恍然已过千年。
这千年时光,足以让顽石成灰,沧海化田,他们之间错过太多,已然寻不回踪迹。这画出现得及时,却又太晚了。
他方才将话说得斩钉截铁,道是他对那人敬仰有加,那人对他宠爱有加,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他忽然轻轻地嗤笑一声,抬起手来捂住双眼,眼中的悲伤却满得再藏不住。
作者有话说:
以前的秋白是(伪)单相思(?
前世的情况有点复杂来着x
第168章 翰墨之境·一六
在看见秋白神色的瞬间,步惊川的心便闷闷地一痛。
他从未见过秋白露出这样的神色。仿佛是忽然察觉自己被抛弃的幼兽,只能待在原地茫然无措。
不该这样的……
秋白分明还有他,秋白在这世间不是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哪怕生前与秋白关系再深,也不该再成为秋白难过的理由。
他不知该说什么,却知晓该做什么。
步惊川上前,将秋白揽入怀中,给了秋白一个深深的拥抱。
那是秋白的过往,他不曾涉及的过往。他生怕多问一分便是冒犯,不敢多说什么。
他却又不想替那人开脱,毕竟分明是那个人负了秋白。当年的情况如何,他虽了解得不多,却深知那事情对秋白造成的影响。
秋白原本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却会因为那人而反复失控。说不上是嫉妒还是什么情绪,他只想叫秋白若是恨,便一直恨下去。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二人胸膛紧贴到一处,呼吸交融,就连心脏也仿佛融到了一处,心跳找到了相同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