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起身子盘腿而坐,将心海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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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参天,雾气氤氲,如梦似幻。
三人同时进入了心海,环视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彼此靴底踏过脚下水镜泛起的涟漪。
“你们终于来啦。”
是那道熟悉的女声,不尽温柔。
第66章 重返鹿鸣镇
◎前尘旧事◎
古木参天, 粉红花瓣依旧翩翩而落,落了众人满身,铺了满地。
清香沁人心脾, 抚人心弦, 染红了小鹿仙君的一双眼。
“莫离!”
楼弃大步走到女子跟前,却又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柔柔地握上她的肩膀。
他生怕自己太用力, 便会穿透她虚无缥缈的身形, 唯有清香余留指尖。
颤抖的指尖最终也没能穿过那道身形, 而是触碰到女子光滑细腻的肌肤, 触感有些许冰凉, 楼弃身形一顿,刹那间险些下意识缩回手。
不曾想, 他竟然还有机会触碰她, 在梦以外的地方触碰她。
“真的是你……你竟一直在这里。”
莫离仿佛永远都是那副明媚温婉的模样, 浅浅微笑挂在唇畔, 笑眼弯弯犹如清月盈满星辰。美人缓缓伸出手,覆上肩头颤抖的五指,哄婴孩般的轻拍两下。
一旁的归不寻与寄望舒相视一眼, 交换了一个惋惜的眼神。
楼弃感受到那份久违的体温后, 便再也无法维持情绪, 日积月累的思念、委屈、爱意, 混杂着数不清的悔恨与愧疚倾泻而来。
“阿离, 我真的好想你……没有你的这几千年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熬下来的。终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唯一的盼头, 便是入梦时你的到来……”
“梦里的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每日欢声笑语, 好像永远都不会遇见烦心事。我也想同你一起笑,可每一个梦的最后,你都会像那日一样躺在我怀中奄奄一息,最后一点一点消散……我每日每日都崩溃的像一个将死之人,我真的不想独活下去……”
堂堂八尺男儿,清风傲骨的仙君,此刻佝偻着腰背,伏在妻子肩头抽噎着,千言万语一时间都堵在喉间。双臂紧紧将莫离箍在怀中,仿佛要揉进身体里一般。
他实在太害怕她会消失。
他怕极了转瞬即逝,怕极了看到她的身体同落花般一点一点飘走的样子。
莫离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任由他将自己圈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替人顺着起伏的背。
那张平和的面庞就连笑容都不曾收敛半分,可寄望舒却觉得那份笑容平添一丝苦涩。
嘴角分明扬着,眼眸分明弯着,却总让人觉着下一秒便会涌出莹莹泪花来。
“阿离,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我误入歧途了,我没能够遵循你对我的期望,没能一生清明、不算计、不怨不恨,”在熟悉地抚慰下,楼弃终于缓了过来,紧了紧怀抱,窝在莫离肩头哑声说着,“或许是你一开始就将我看得太过伟岸,可我即便入了仙途,也捱不住日夜思念,我想的要发疯……所以得到了起死回生之术的秘诀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想,一头栽了进去。”
仙君颤抖着声线,缓缓与爱人拉开些距离,泪眼婆娑,四目相对。
“阿离,是我走歪了。”
“可是我好想你。”
“没关系的,”纤手抚上楼弃布满泪痕的面颊,拇指轻轻刮蹭还未干涸的印记,莫离面色柔和,却不知在何时悄悄红了眼眶,“没关系的。”
“我的小鹿仙这些年受苦了呢。”
听到“鹿仙”二字,楼弃就像是被触到了某处开关,再也止不住情绪,如潮水般爆发。他将莫离再次揽入怀中,死死抱着,口中呜呜咽咽嚷嚷着什么,外人却是一个字都无法辨别。
场外二人笃定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经历,却从刚才到现在听得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寄望舒耐不住性子,索性等楼弃的情绪被莫离抚平后询问。
眼看楼弃平复了不少,刚要凑上跟前,步子还没迈出去,就瞧见莫离像哄孩子一般哄着伏在自己肩上的楼弃抬起头来,然后探身在那张薄唇之上轻轻落下一吻。
楼弃怔住了:……!
寄望舒也怔住了:???!
就在楼弃回过神来,捧住莫离脸颊即将回吻之时,寄望舒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你干嘛!”小狐狸掰住阻挡视线的大手,悄声嚷道。
归不寻任由她使劲,纹丝不动,幽幽地凑到她耳畔:“少儿不宜,小孩子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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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弃终于拭去眼角泪渍,携妻子之手走向魔尊二人。
莫离望着寄望舒充满好奇的眸子,会心一笑。后者便像是被某种魔力驱使,也跟着嘴角上扬。
寄望舒担心再次错失机会,赶忙上前一步问道:“狐妖姐姐,我们先前见过对吗?可你为什么会身死……又为什么会留有一缕魂魄在我的心海里?”
“九尾,这儿是你的心海,”莫离柔声引导,“或许你想要得到的答案,都可以由你自己搜寻。”
自己搜寻?
寄望舒多瞧了她两眼,忽地忆起先前在极北之滨的时候,她似乎使用过类似的力量来查看过去的影像。
靠着脑中模糊的记忆,寄望舒学着那时的样子摸索了几下。起初还没什么动静,忽地一瞬,随着她掌心凝聚的灵力在眼前划过,登时金光乍现,一如那日在极北之滨一般。
周围景象顿时陷入黑暗,混杂着腥风血雨与黄沙漫天,耳畔还有阵阵凄厉的哀嚎。
楼弃不忍直视这副画面,敛眸别过脸去。
寄望舒却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地方,她是在熟悉不过,即便它变成了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这是青云门山脚下的青云镇,也是她从前被囚禁在无心阁的那段时日,最最向往的繁华街市。
这样的认知浮现在脑海中时,寄望舒还是稍稍愣怔片刻。毕竟这是应该一段属于“原身”的记忆才对。
但此刻她却并不感到诧异,在此之前所接触到的种种明言暗示,都已经使她隐隐有所察觉自己身份的特殊与蹊跷。她早就不再认为自己与这个世界是毫无瓜葛的了。
简朴的房屋内阵阵作响,有如洪水猛兽正在其中翻天覆地,瓷器破碎的尖锐声掺杂着利刃划破血肉头骨迸发出血浆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入几人耳中。
良久,燥乱才终于熄灭,木门“吱呀”从内部打开。
一只满目通红,浑身毛发都血淋淋的狐妖从中踱步而出,殷红的舌舔舐过面上的污浊,贪婪麻木地走向下一户人家。
那狐妖额心的纹饰,正和莫离额心的那抹如出一辙。
寄望舒倒吸一口凉气,望向莫离。后者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面前的景象很快扭转成另外的模样,只是画面的最后,依稀有一个半人高的孩童跌跌撞撞跑向那间被血液侵染的房屋。
画面的声音已经被抹去,只能模糊地辨认出他的口型,似乎是在喊“爹”和“娘”。
……
扭转后的画面意外的祥和,青云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街头巷尾的人群络绎不绝。
众人周围的景象正是青云镇闹市的街口,原本只是零零散散围了些人群,渐渐地,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至水泄不通接踵摩肩。
老百姓们无一例外地翘首以盼着什么,个个高昂着脑袋四处张望。
寄望舒踮起脚尖,企图越过人群以弄清楚他们正在期盼的是什么,却一无所获,毫无头绪。
索性她并没有等待太久,因为很快,她就看到一位奄奄一息、被灵力牢牢束缚的女子被两名青云门弟子架上了高台,等候命运的审判。
那女子浑身伤痕累累,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头抬起来。她虚弱地看向台下熙攘人群中的某一处,神色坚定地张了张嘴。
——不要。
不要?
寄望舒顺着她的视线,穿过人群,最终找到的却是一个围着头巾的男子。
他拥有与楼弃一模一样的面貌,只是发顶挺立着两根巍然鹿角,灼灼其华,剔透晶莹。
他的眼中也是晶莹透亮的,甚至连掌心也是。只是在看到台上女子的嘴型之后,颤抖着泯去了掌心的光芒。
——要成仙,不要做魔。
这是女子灵根依旧留存在胸腔中的最后一刻,她所说的话。
角落里,一位素衣白袍的青云门弟子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痕,掩下一双发红的眼眶,握紧了拳。
他说了什么,寄望舒却听不真切,但他与群众义愤填膺拍手称快的神情截然相反,显得格格不入,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寄望舒凑近了些,依稀辨识出一些片言碎语,似乎提及了什么“《九华秘法》”、“报仇”和“完成心愿”。
……
两道素白的身影彼此对立相峙,声线中皆是压抑与愤怒。
“她分明就是因为被禁术驱使!她明明是那样一个至善之人,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挖取她的灵根?你就非要至她于死地吗?”
“可死去的那些人,血淋淋的青云镇,都是因为她,和那些妖魔!你难道能让那些无辜的生命死而复生吗?!”
“妖与魔,注定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
……
画面再度转换,变成了一片蒙蒙雾霭,白茫茫之间似乎站立着两个人影。
迷雾像是故意为了模糊这一段经历而被人添上去的一般,将那两个人影的面貌遮掩,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交谈。
“老身算得,她将来将有两劫,这第一劫,便是九千年之时。”
“你这算命的本事倒是有趣。命格那老头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咬着牙来找你拼命呀?哈哈……”
“你严肃一点!”
“唉哟,好嘛好嘛……只是那孩子的劫数来的要比我们都晚,怕是到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了吧?”
“唉……到也有一个办法,我们都存下一缕灵识,或许到时候能救她一命。”
“有些道理。可第二道劫呢?”
“那就只能凭她自己的本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