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药瓶与治疗
“你……”
只是一个被稍稍拉长的尾音的单字便将余恩恩从恍惚的重复动作中惊起,她的身体猛地僵了僵,才抬头看向镜子里自己今天的男伴。
余恩恩对着倒影扯出了并不好看的生硬微笑,然后转过身微微倚靠在洗手台沿:“你……你怎么进来了?”
的确不合适,即使此时女洗手间里并没有其他人,但一个男性也不该闯进来。然而顾梓平不但站在门口,甚至在余恩恩出声后更是越发走近,他的目光直直对着余恩恩,足够凝重而认真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主地恐惧,以至于她只能僵直着身体不动,直到顾梓平探手绕过她身侧拿到那个药瓶后才反应过来。
“顾同学!”余恩恩提声喊道,她有些惊慌,动作都不太流畅地要去抢过那个药瓶。
顾梓平没有拦着她的动作,几乎是将药瓶送回她的手里。但他足以看清楚药瓶上写着什么,装着什么——抗抑郁平稳心情的药物。
“这就是你这几天匆匆忙忙上下学的原因吗?”
余恩恩快速地将药瓶塞回包里,又连忙拉好拉链攥在手里。她听到了顾梓平的问话,但却没有立刻回答,好一会儿,直到有位女士走了进来,又疑惑地走出去检查了指示牌之后,余恩恩才赶忙拉着顾梓平出去,躲到了一个巨大盆栽后面。
她干巴巴地回答道:“不会影响期末油画展的。”余恩恩看得出顾梓平脸上的担心神色,但她并不愿意认为对方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便将话题挪到了他们正在为之努力的事情上。
然而这样的认知却让顾梓平更加不愉快起来,他皱紧了眉头,脱口而出一句:“不是”,随后才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一般,片刻才继续说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余恩恩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的目光飘忽不定,一看就想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然而顾梓平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却容不得余恩恩沉默相应,她只好耷拉下眼尾嘴角,想是认输一般回答道:“你就不要再问了顾同学,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这样几乎是撒谎的回答怎么能让顾梓平满意,他此刻同余恩恩躲在盆栽后,女孩背靠着墙,而他低着头直直盯着对方,再靠近一些就像是将人特意逼到无路可退一般,倒让余恩恩真真像一头无路可退的悲伤小鹿。
顾梓平还想再说什么,或者说是逼问出什么时,他的身后却传来了有些低沉的问话:“顾同学,你在和余同学做什么?”
被第一个叫到的人还没有反应,后者便抓着这个空隙从他身边越过,走向前来的朱晨:“没事朱老师,顾同学在和我聊展出的油画。”
顾梓平此时也回过身去,他看了一眼显然不相信余恩恩话语,转而直直盯着自己的朱晨,随后目光又落在余恩恩身上几秒,才笑了笑:“是的,我们大概是找到了共通点,不过现在我还有些事情,得先走了朱老师。”他朝朱晨微微点点头,但目光却一直落在余恩恩身上,“余同学,刚刚还没聊完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继续。”
留下这么一句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只有余恩恩知道其中含义的话语,顾梓平便往美术馆的员工区域走去。
朱晨率先将目光收回来,看向望着顾梓平方向,面上有着明显不安的余恩恩,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温柔极了,导致余恩恩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再一次回答道:“没事的朱老师,只是画画上的讨论而已。”
光是看余恩恩依旧苍白的面颊,朱晨也是不会相信她的话,但对方不愿意说,朱晨也不好多问下去,他只是换个话题询问着:“要继续看看吗?或许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朱晨说的朋友自然是这些油画的创造者,如果换做是二十分钟前,余恩恩还是很乐意的,但此时的她却只想快快地离开这里:“不了朱老师,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
余恩恩面上的疲惫神色的确是十分明显的,而她直接的承认也让朱晨皱了皱眉,随后语气中更是带上些不可闻的安抚说道:“那今天就让我送你吧余同学,这里离你家应该不近吧!”
任谁都感觉得出来朱晨对余恩恩的特殊对待,这种对待不太应该出现在一名非直系的教师和学生上,有些过分亲密和关注了。但朱晨却给余恩恩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仿佛这样的行为是他本就该做的,或是她本就该得到的。此时的余恩恩没有精力去太过认真地探究对方的态度,只当他是对谁都这样,或者说的确存在对自己的偏爱,就像自己直系老师平日里对顾梓平那样。
于是余恩恩应了下来,随着他离开美术馆坐上了他的车子。
车内的香薰是低调的木制香味,朱晨的车开得又稳又慢,上车后不久又以之前请吃饭的话再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着实让余恩恩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朱老师介意把两顿饭并成一顿大餐吗?”
“如果是你亲手做饭的话。”朱晨目视前方,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而余恩恩却不禁皱眉看他,上次请顾梓平吃饭而导致的矛盾还印象深刻,朱晨这个听似玩笑的要求的确让她有了些许的排斥,但就像她当时请顾梓平那样,只觉得亲手做饭是最高级别的礼貌和回馈般,她认为或许朱晨这种艺术家,生活不愁的成年人,也像她自己一样,再注重亲自动手的心意吧。
这样说服了自己,余恩恩自然是应了下来。
在应允之后又稍稍沉默了片刻,朱晨才在红灯停车的时候扭头看向余恩恩,目光温和又诚恳地问道:“我可以叫你恩恩吗?”
听到这话的余恩恩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许林晔并不怎么叫她的名字,那个房子里除了李阿姨通常就只会有他们两人,不必称呼也知道是在和对方说话。常用恩恩称呼她的便只有她的朋友——和本杰明。
想到本杰明,余恩恩看向朱晨的目光里便有了些隐晦的警惕,然而朱晨却又似是无意地继续说道:“我班上也有一个和你同姓的学生,如果都叫余同学的话有些奇怪。”
他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余恩恩还是忍不住更仔细地去看着他,多少有些无礼和冒犯的目光并没有让朱晨生气,他镜片下的双眼依旧温和清澈,仿佛真的只是觉得奇怪而提出的询问。
红灯变成了绿灯,朱晨扭过头去开车,余恩恩也在副驾驶座上“嗯”了一声做回答。
朱晨只将她送到酒店公寓楼下,拒绝了余恩恩要请他上去直接解决掉晚饭的邀请:“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吃饭哪天都可以的,身体最重要,再见恩恩。”
大概是朱晨的话语从来都是这么柔软,导致余恩恩有意无意忽略了对方第一回亲密称呼自己时,只在那两个字上的语气变化。但余恩恩想,她现在也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了,在洗手间里吃下的药物只是生理性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波动,十分缓慢的,甚至有些反胃的。
她躺在套房里的地毯上,沙发就在身侧不远处,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走过去了。
在她将本杰明送去到何成航房内后,她便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余恩恩是个善于自我控制的人,不能说这是否和童年的经历与成长的身份有关,她不熬夜不赖床,坚持健身,保证学业的良好度,甚至一定地控制着饮食。更关键的,就她母亲的前车之鉴,余恩恩也在被许林晔收养之后学着控制情绪,尽力不让情绪有过大的波动,哭泣已经是她能比较好地控制自己情绪后最大的波动了,而当时的反常让她意识到,已经超出最高阈值。
找他人谈话只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当时的情况她根本找不到可以诉说的对象,所以她当机立断地去找了心理医生,昂贵又冷漠的,但却可以尽情诉说不怕被泄露的对象。微笑但又疏远的女医生给余恩恩开了药,并告诉富裕的余恩恩这段时间可以来得频繁些,以随时调整好情绪波动。
原本周日她也该去的,但顾梓平的邀请的确更重要些,于是余恩恩便推掉了心理医生的,然而却没想到之前那样努力做的治疗和辅导,竟在一幅画面前一败涂地。
而她现在更应该去的地方是那个女医生的诊所,只要她出足够的钱,即使是在睡梦中女医生也会为她赶来,但余恩恩已经很累了,就像是地毯抽光了她所有的能量,又用胶水把她黏在上面一样,她起不来,也不想起来,不想流泪也不想大叫,只要这样静静地躺着就好……
余恩恩几乎要合上双眼,就这样瘫在地毯上睡着,但被丢在一旁的背包里却一直传出振动的声响——不是电话,余恩恩判断出是微信来了通话。
这让她翻了个身,只静静地等着无人应答的结束。
然而又响了,手机不屈不挠地拖着背包在地板上折腾出烦人的动静,余恩恩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眶便忍不住酸涩着。
她还是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了手机,给她打来微信电话的是顾梓平,这让余恩恩便更低落了,她点下了接通,然后放到耳边,用像是叁天没吃饭一样的气声应道:
“喂……”
[余恩恩,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