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浅陵在一旁道:我这师妹专攻儿科,对付小孩可有一手了,在这大晏若她称第二,只怕无人敢说第一,其实若你多关注一些坊间的事,她的名头自不会陌生。
能被容浅陵如此称赞的人,必定医术不凡,裴烨看她面色镇定,有条不紊的模样,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徐婉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从裴修身上将那小棒取了出来,那小棒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的,通体透明,底部略细,表面有着精确的刻度,里中空外直,内里盛着一滴类似水珠的东西。
徐婉音抬手甩了甩小棒,继而凑近眼前看了看,口中低喃道:四十点三度,竟然烧的这么高!
裴烨没太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从对方神情便看出形势不容乐观,忍不住开口问:徐姑娘,我儿病的可是很重?
徐婉音听见那句我儿,手上动作僵了一僵,然后点头道:是有些严重,不过将军也莫要太过担忧,有我在,不会让令公子有事的,师兄,你让人将这东西灌了冰水送来,先给这孩子降降温吧。再这么烧下去,可别烧坏了脑子。
说着掏出两个小小的羊皮水袋递过去,那水袋形状漂亮,外面裹了层绣着可爱小虎图案的绵套,制作极为精巧。
容浅陵也没多问什么,接过东西便走了出去。
徐婉音走到一旁,吩咐丫鬟拿了纸笔过来,提笔蘸墨,也不见如何思考,便洋洋洒洒写了一纸药方出来,女子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潇洒,字体也并非大晏常见的模样,端的是别具一格。
小月,你速去将这些药材抓来。
是,小姐。立在旁边的丫鬟应了一声,拿着药方匆匆离开,不一时容浅陵进来,将那水袋递给徐婉音,她亲自将盛了冰水了袋子放在小孩额头和手臂上,然后每隔一炷香又将水袋拿开一会儿。
她就这么一直照顾着床上的裴修,直到那叫小月的丫鬟回来,她这才起身:我去配药,师兄你看着这里,水袋记得每隔一炷香换个地方,不然容易冻上皮肤,小家伙要受不了的。
徐婉音出去之后,裴烨不由感慨了句:你这师妹,倒是个秒人。
这样的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大体会带上几分风流抑或调侃,可是配上裴烨那正经的表情与沉稳的声音,除了由衷的夸赞之意外,并不能让人联想到更多。
容浅陵笑了笑:那丫头自小鬼点子多,也不晓得都怎么想出来的。
裴烨听出他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自豪,便知他二人关系必然很好。
两人浅浅说了几句,便都将注意力转到床上的小家伙身上。
小半个时辰之后,徐婉音回来了,她身后跟着月儿,小丫鬟手中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一棕一白两个小瓶。
那白瓷瓶子与寻常装药的瓷瓶无异,倒是那棕色瓶子模样有些奇怪,瓶身上细下粗,中间圆圆鼓鼓,里面插着一根微长的水管,水管与瓶盖紧紧的连在一起,倒像是嵌进去的。
裴烨虽有疑惑,却并未多问什么,她看见女子将那白瓷小瓶拔开瓶塞,从里面到处三颗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起先喂给裴修一颗,然后将那棕色瓶子的细送入小孩口中,左手轻轻一挤,裴修便将小药丸咽了下去。
如此反复三次,徐婉音终于停下动作,他偏头看向裴烨:令公子已用过了药,不出意外的话,午时之前便会好转,至于要想彻底恢复,这药材还需视情况做反复调整,毕竟小孩身子脆弱敏感,药量的控制若是把握不好,只会事倍功半。
他从前见过的大夫,谁不是一副药方开下来喝上一个或者几个疗程,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当下更是觉得不一般,想了想,裴烨诚恳道:不满徐姑娘说,犬子是未足月生的,身子向来不好,姑娘医术过人,若能为我儿调养一番,在下将不胜感激。
所谓医者仁心,这点徐婉音和容浅陵倒是如出一辙,当下便道:我既然插手医治令郎,必定不会半途撒手。
到了午时,果然如徐婉音所言,裴修的体温渐渐降到了接近常温,裴烨本打算抱着他回去,却被徐婉音拦下:我记得将军府在城西,那里与容侯府相距甚远,现下外面这般冷,小家伙不能出门,若病情再次加重,可就危险了。
女子态度严肃而坚决,说的裴烨不免担心: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家中还有些事情,我不能留下来照顾他,子卿,修儿就劳烦你与徐姑娘看顾一番了。
容浅陵知他最近事务繁忙,也不多说什么:你去吧,修儿在我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裴烨策马回到府中,就见暖秋提着裙摆跑上来,小丫头面上惨白,双手红彤彤的,也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还未凑近就急匆匆问道:将军,小公子他如何了。
裴烨道:已经没大碍了,你去将修儿的衣物之类收拾一番,我让侍卫送你过去照顾他。
裴修从出生起便是暖秋在照顾,这丫头几乎没有一天离开小家伙身边过,她从前虽然性子有些毛躁,但是自从殷亭素走后,整个人变了许多,平日里处处谨小慎微,极少出什么差错,在这府里,可以说没有一个下人比她更在意和能照顾好那小家伙了。
毫不夸张的说,在殷亭素去世后,裴修几乎成了她活下去的支柱,她是将整颗心都投到了自己这小主子身上。
听到裴烨说小公子没事了,暖秋快要绷断的神经终于渐渐松弛下来,面上也露出个释怀的笑意:小公子没事就好,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然后去侯府找小公子。
时间一晃四日过去,期间裴烨只在入夜匆匆去侯府看过裴修两次,只是每次小家伙都睡着了,根本不晓得爹爹来看过自己
因为徐婉音说裴修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所以裴烨便没有将他接回来,只是每天从侍卫那里听说裴修的消息。
这日裴烨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下人说是裴修回来了,他放下东西去前厅,却看到徐婉音正坐在厅椅上,而裴修正乖乖趴在徐婉音怀里。
徐姑娘,是你送犬子回来的?裴烨虽然语气平淡如旧,但心里显然有些意外。
徐婉音笑了笑,周身散发着温和柔暖的气息,语气里却含了几分责怪:你这个做父亲的,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儿子,修儿可是想你想坏了,今日晨起是见不到你,哭的别提多可怜了。
裴修本来正扯着徐婉音的衣摆玩耍,听见裴烨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精致的小脸蛋上瞬间绽开了灿烂的笑颜,回身便朝着裴烨跑过去:爹爹
裴烨见他跑的踉踉跄跄,生怕他一个不慎摔倒了,赶忙紧走几步将小孩抱进怀中,仔细打量一番,见他面色不错,问道:修儿在容叔叔家里有听话吗?
小家伙重重的点了点脑袋:有清。声音奶声奶气的,吐字却不甚清晰。
其实很多人在提起裴家这个小公子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将他与裴烨儿时以做对比,想当年裴烨未及一岁,便能行走识字,口齿清晰,而裴修如今都一岁多了,才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音,走路也跌跌撞撞,这样对比下来,的确显得有些愚笨,只是这些话人们也仅敢在私底下说说,没人敢拿到台面上来就是了。
第101章 裴烨听着儿子娇憨可爱
裴烨听着儿子娇憨可爱的话语, 连日来紧绷疲倦的心情瞬间郎阔不少,面上不自觉露出个疏淡笑意,转而看向徐婉音:这几日叨扰徐姑娘了。
他面上的笑容一闪即逝, 却还是被细心的女子捕捉到了,徐婉音平静的心中泛起几丝波澜,但很快变被她掩藏无踪:所谓医者父母心,区区小事无阻挂齿,况且修儿他极为乖巧, 很让人省心的。
裴烨也不是个喜欢客套的性子,想了想说道:徐姑娘救了我儿,便是将军府的恩人, 姑娘日后若有何需要,尽可开口便是。
徐婉音笑了笑:既如此,那婉音可记住将军了话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倒更像是句玩笑。
这时候侍卫端着茶水进来, 送到徐婉音面前,徐婉音接过来尝了一口,茶是上好的茶叶, 但是品起来味道却不怎么样, 苦涩的让她忍不住吐了吐舌。
裴烨无意间看到她这小动作, 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立时歉然道:侍卫手法不精, 怠慢姑娘了。说着偏头看向暖秋,暖秋,重新给徐姑娘沏杯茶上来。
是,将军。暖秋躬身行了个礼,转身打算下去, 却被徐婉音拦住。
不必麻烦了,我这人也不懂什么茶道,没那许多讲究,这个就可以了。徐婉音摆了摆手,然后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虽然味道有些苦涩,但扑鼻而来的清香却甚怡人。
她喝了两口,转而看向屋内,只见门口立着两个侍卫,细细一想,方才发现自进府以来,除了暖秋之外,竟是没见过半个丫鬟,甚至连家丁都没有几个,这偌大的将军府,也未免太过冷清了些。
又想起裴修这些日子生病以来,他的母亲竟然一次没去看过,甚至此时孩子回来了,也不出来,忍不住就问道:修儿他才回来,为何不见尊夫人呢?
裴烨逗弄着裴修的手僵了一下,看着小孩的眼中不自觉流露几分心疼:他母亲已经不在了。
徐婉音没想到这随意一问,就触及了对方的伤处,面上顿时有些无措,反应过来时,连忙说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没关系。裴烨淡淡说了句,语气一如既往的了无无澜。
徐婉音目光落在裴烨面上,心中顿时有些微酸,此时裴烨面上那些淡漠,落在她的眼中,俨然成了一副孤寂和落寞。
在她看来,裴烨这样看似冷酷淡漠的人,其实大多极重感情,往往爱上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她之前得知裴烨早已娶妻的事,还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幸嫁给这样耀眼的男人,却不想他已然是妻子早丧,独饮孤殇。
其实她这脑补的也可说是很接近真想了,只不过裴烨爱的人并不是殷亭素,而是另有其人。
自上次御书房谈话之后,晏江引与裴烨之间的关系似乎又陷入了僵持状态,不管怎么说,似乎是再也回不到当初的那种状态了。
这日晏江引在书房批阅奏章,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撑着额头过了半晌,终是有些压抑不住,将手中朱笔直接丢到了砚台里,对门外道:小福子,给朕过来。
来了来了。福公公正坐在门边小凳上烤火,闻言应了一声,赶忙起身走过去,陛下,怎么了,是要添茶还是加炭吗?
晏江引从椅上站起身子,走到床边立定,抬手推开了微合的木窗,半晌后,状似不经意的问:将军府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晏江引对裴烨的感情颇深,几成痴念,加之他又并未刻意瞒着福公公,福公公天天跟着他贴身伺候,若说不知道几乎不可能,于是私下总会多留了几分意,这会儿听晏江引问起,却一时有些惊慌:奴才奴才听说太傅大人这几日时常外出,每日里早出晚归,说是去京郊的军营查询与操练士兵了。
裴烨治兵向来严谨,如今虽然时值冬天,对士兵的要求却没有丝毫松懈,自南边有了动作之后,近来更是时常前往军营督促士兵训练,此时之前在御书房议事时,裴烨就同晏江引说过,很显然他想听的并非这些。
晏江引扫了一眼微垂头颅的福公公,向来敏锐的他,自然没有错过对方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你是不是瞒了朕什么?
奴才福公公面露为难之色,想到自己听说的那消息,也不知若陛下听到了,会不会大发雷霆。
晏江引见他吞吞吐吐,终于耐心告罄,微启薄唇冷声道: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再吞吞吐吐就给朕去雪地顶盆去。
顶盆顾名思义就是头顶盛满冷水的铜盆,这是宫中主子常用来惩罚犯错奴才的把戏,这刑罚看着不怎么样,但其实极耗体力,时间一长人根本受不了,更遑论这天寒地冻的。
福公公噗通一下跪到地上:万岁爷息怒,奴才奴才只是听说太傅大人似是要续弦
你说什么?晏江引听到续弦二字,顿时变了面色,还不待福公公讲完,就厉声打断了对方。
福公公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陛下息怒啊,这事情也只是坊间传闻,还不知是真是假,奴才这就派人去细细查探一番,以免扰了圣听
他说了一大串,晏江引却是半分未曾听进去,只觉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好似要炸开了一般,少年紧紧的握了握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备驾,朕要出宫。
来到将军府门前,马车还未停稳当,晏江引便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地上积雪甚深,他脚下一个不稳,便直直朝着一边倒去。
这若放在平时,依照他的身手当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是此刻他心思凌乱,连带着反应能力都慢了许多,这一摔之下,手背重重磕在马车边缘,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他匆忙间稳住身子,却是连撞到的地方看也未曾看上一眼,就迈步朝着将军府大门走去。
陛下,陛下您慢点,小心地滑,哎呦喂福公公惊魂未定的提着衣摆跟上去,刚上了两级石阶,脚下一滑,倒是自己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身后侍卫见状,赶忙上来帮扶,另有人上前敲门。
将军府向来管理森严,虽然是大冬天,门房依旧殷勤,刚敲了两声,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啊,皇上,您怎么来了!
门房的老李头看到晏江引,顿时惊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抽出自己交叉着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就往地上跪去。
晏江引下意识抬手扶住他,开口问:太傅大人他可在家?
被天子扶着身子,老李头简直诚惶诚恐:启禀陛下,我家我家公子不在,去军营了。这老李头在将军府做了三十多年的下人,看着裴烨自小长大,虽然裴烨如今身份地位早已不同往日,却仍旧习惯唤他一声公子。
陛下找我家公子有事吗?老奴这就让人传信去。
晏江引摆了摆手:不必寻了,他既在军营,想必是有要事,朕进去等他就是。
是,老李头闻言,恭敬的应了一声,弯腰做出个请的姿势,陛下这边请,老奴带您去前厅吧。
晏江引走半道上,状似随口问道:老太君身子可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