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下雪了么?”
陈锦一愣:“没有。”
“有月亮么?”陈锦仍然摇头,“主子,今儿天不好,天上什么都看不着。”
赵斐“哦”了一声:“拿壶酒过来。”
酒?
既然问过了,既没有雪,也没有月,为何还是要酒?
陈锦无奈之下,只好端了一壶酒过来。
赵斐起身坐到炭炉旁,接过酒壶后屏退了陈锦,自己把酒壶放到炭炉上温着。
酒入愁肠。
酒这玩意,原本就是不为着吟风弄月,都是借酒消愁罢了。
生愁,便饮酒。
第130章
四月天,正是杏雨梨云的时节。
御花园的宫人们不必在枯枝上系上绸花缎叶,倒要将太过繁盛的花枝剪去一些,以免太过杂乱。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赵斐并没有往里多看一眼。
步撵抬着他从御花园外头经过,径直往养心殿去了。倒是经过敬事房的时候,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
雪瑶正领着小宫女从敬事房里头出来,见到赵斐的步撵,低头行礼。
赵谟大婚之后,雪瑶就回到了敬事房。
沐霜霜是阁老的女儿,她要嫁给赵谟,皇后自然要给赵谟留一个清清静静的后宅,也没问赵谟的意思,便把雪瑶传了回来。如今雪瑶跟玉漱一道在陈姑姑手下做事。
赵斐自然是识得雪瑶的,目光很快移开。陈锦朝雪瑶点了一下头,匆匆朝前去了。
算算时间,赵斐已经五个多月没有进宫了。
宫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的的确确是不一样了。
步撵很快到了养心殿前,仍与从前一样,封勇礼在殿外亲迎上前。
赵斐朝他颔首,缓缓道:“东西在陈锦那里。”
封勇礼看着陈锦手上的锦盒,朝身边人递了个眼色,身后立即有人上前去接过陈锦的盒子。封勇礼这才扶着赵斐进了养心殿。
皇帝正站在殿中那座珐琅彩飞龙虎耳炉前,手中捧着香料托盘,亲自往里头添香料。
见状,封勇礼忙松开赵斐的胳膊,上前接过皇帝的托盘,侍立在旁。
“斐儿,你来了。”皇帝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和蔼。
回京这五个多月来,皇帝待赵斐一直极好,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北苑,很多贡品只是把名册递到宫里,东西直接就搬进北苑了。
一回两回还能偷偷摸摸的,赏东西的次数太多,其他人自然都知道了。
宫里人哪敢质疑皇帝的决定,朝中大臣有斗胆提及的,皇帝便说赵斐病弱,东西都是给他补身体的,皇帝一片爱子之心,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朝臣无法劝谏,可心里都琢磨开了:皇帝这下了血本要给赵斐补身子,莫非是动了立储的念头?
流言纷沓而至,赵斐紧闭北苑的大门,谁也不见,倒落得清静。
“父皇。”赵斐拱手向皇帝行礼,“今日怎么不点白笃蓐香?”
“去年进贡的都点完了,如今海路不通,安南来的商船接连折了两艘。这些海盗当真是越发猖狂了。”皇帝恨恨道。
赵斐不动声色:“些许宵小,竟误了父皇的香事。”
皇帝复又道:“去年岳天意请旨说要去剿匪,至今战船还没造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儿。”
这些军事,赵斐听过便罢,并不会插嘴。
他只是恭敬站在皇帝身边,神色淡然的听着。
皇帝絮絮叨叨说完许多,方才拉了赵斐进旁边的书房坐下,眸光瞥向那个锦盒。
封勇礼接过那锦盒,捧盒的小太监飞快地退出了养心殿。
皇帝这才挑眉,急不可耐地问:“这里头装的就是炼出来的丹药?”
赵斐走到封勇礼身边,打开锦盒。
盒子里铺着厚厚的锦缎,锦缎上摆着几颗大小不一的丹丸,有一两颗看着还算齐整,剩下的几颗不是形状怪异,就是眼色怪异。
“半年的时间,废了那么多药材,就这几颗玩意儿?”皇帝皱着眉头,极是不满的模样。
赵斐解释道:“宫里送过来的药材虽然珍贵,可并非丹方中需要的东西,能炼成丹丸,已经是几位仙师竭尽全力了。”
皇帝知道赵斐说的是实情。
那丹方中的东西实在太难寻找了,找了大半年,不过找到了千年的灵芝,剩下的人参、龟壳、太岁全都没有踪影。
影卫和东厂的人在全天下搜寻,依旧收不齐这些东西。
封勇礼甚至派人以江南盐商的名义发布了一道悬赏令,凡是提供消息的,重赏百金,若是直接献宝的,重赏千金。
可上来献宝的都是江湖骗子。
这些东西,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宝,一年半载的时间,如何能够找齐?
赵斐默然不语。
皇帝重重拍了一下书案:“一年,才找到一个千年灵芝,要找齐其他的东西,岂非要花上七八年?”
封勇礼道:“据说,当年高祖皇帝是用了十五年的时间才把这些东西找齐的。”
“十五年?朕这身子等得了十五年么?”皇帝挥手便将眼前的砚台砸到了地上。
砚台直接砸到了赵斐的脚边,他跟封勇礼站得不近,砚台不偏不倚,既没有砸向封勇礼,也没有砸到殿内其他地方,而是正正砸到赵斐的脚边,显然,这个砚台并非偶然被砸过来的,而是刻意扔向他。
赵斐再不开口,只怕又不知要砸什么东西过来了。
于是,赵斐和缓道:“父皇龙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万岁,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皇帝的目光越发阴沉。
“王爷有所不知,这阵子主子万岁爷的头风频繁了,一月里要传七八回太医,这每日递进养心殿的汤药都有好几碗。”说着说着,封勇礼竟抹起眼泪来,“只恨奴婢无能,不能为主子万岁爷尽忠啊!”
“封公公言下之意,本王有法子为父皇尽孝?”
封勇礼的哭声戛然而止,望向皇帝,皇帝的眸光在刹那间锐利起来。封勇礼迅速低下头,假装拭泪:“的确有个法子能解眼前的燃眉之急。”
赵斐是看着封勇礼的,可他知道有一束目光正狠狠盯着他,叫他如芒在刺。
养心殿是全天下最舒服的地方,赵斐站在这里,只觉得恶心阵阵。
“公公请讲。”赵斐缓缓道。
“去年王爷进到福地之中时,曾经找到了一件宝物。”
宝物……他是说……竹影抠出来的那东西么?
封勇礼继续道:“那件宝物奴婢请仙师们看过了,是一颗成色绝佳的仙丹,虽是百年前炼制的,香味仍然浓郁,丹体依旧不散。”
赵斐冷笑:“这颗丹药是从哪里取出来的,封公公不会不知道的,这样的东西,能给父皇用么?”
封勇礼被他的目光一次,不自觉便低了头。
反是一直沉默的皇帝,在此时开了口:“能与不能,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朕亦想自己炼出仙药,可那些药材实在太难寻找,朕这身子等不起了。”
“父皇三思。”
皇帝拿手敲了敲桌子。
封勇礼再次开了口:“王爷说得有理。主子万岁爷的龙体事关天下苍生的安危,不能轻易涉险。奴婢倒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赵谟沉默,皇帝干咳了一声,问道:“什么法子?”
“汉文帝刘恒,乃刘邦第三子,是历代称颂的明君,他侍母至孝,薄太后所有的汤药,刘恒都要亲口尝过方才放心请薄太后服用。奴婢想,能不能请王爷效仿先贤,为父试药。”
好一个效仿先贤,为父试药!
饶是赵斐一直心境平和,做好了皇帝卸磨杀驴的准备,听到封勇礼的话,身子仍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封勇礼见状,忙把赵斐扶到旁边坐下,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当年遭了大难,身子极差,若服仙丹,定然会对身子大有裨益。”
赵斐深吸了几口气,并不搭理封勇礼,而是抬眼望向皇帝:“父皇需要儿臣试药么?”
皇帝的眸光越发幽深。
封勇礼见父子二人都不言语,退到一旁,将内室备好的丹药砰了出来。
那丹药放置于银盘之上,原来浑圆的一颗丹药已经被切成了两半,散发着阵阵幽香。
“斐儿,不是朕狠心。这丹药朕找人看过了,没有毒,丹方你是见过的,人参、灵芝、太岁这些本就是能活千年的灵物,便是过了百年,亦不会损毁。”皇帝说着,又清嗽了几声,“朕其实也不是要你试药,当初朕就说过,你是朕最看重的儿子,若朕要一个儿子与朕共享长生,那这个人一定是你。你身子差,朕身子也差,吃下这丹药,你我便都得救了。”
共享长生?
这丹药事关长生,皇帝要找人试,自然不会拿给封勇礼这样的外人。
健健康康的儿子他当然不舍得拿来冒险,只有自己这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病秧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活了,那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死了,一个病秧子早死几年没什么打紧的。
这丹药早就分好了,在传旨叫他来养心殿之前,皇帝就已经想好要他试药了。
可恨,他和舅舅的筹谋尚未成功,半年的时间,要筹谋扳倒一个帝王,何其的困难?他原想着帮忙炼丹,拖上几年,等羽翼丰满再行大计。可是没想到,父皇竟是这般急不可耐……急不可耐地要他试药。
赵斐抬起手,伸向银盘上的半颗丹药。
他的动作很缓很轻,慢慢地拿起丹药,慢慢地放到唇边。
殿内的两双眼睛都死死盯着他的手,却没有一张嘴出言阻止。
赵斐拿着丹药,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望向皇帝,却在皇帝的眸光中读到了一丝不耐。
他在提醒赵斐,他的耐心有限,他再拖拉下去,只会惹来他的雷霆震怒。
赵斐自嘲道,为什么他还会对父皇抱有一丝希望呢?父皇待他如何,不是一开始就已经明了了么?
“父皇,儿臣的母妃当年仙逝后虽封了妃,葬礼却十分匆忙,儿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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