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有些不自在起来,想了想,转过身背对陆湘:“你把衣裳摆好,好了再叫我。”
陆湘知道他耍赖不肯出去,只好先把肚兜搭在上头,再把宫装盖在上面。
赵谟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陆湘喊他,自己回过头,见陆湘站在炉子旁发呆。
他左右望了望,忽然想起外头廊下有宫人们平时烧水坐的小凳子,便上前开了门,朝外头露出半个头。
“谁在外面?”
“主子?”洪安回道,这会儿他也已经换了衣裳,跟其余宫人一般站在偏殿廊下等着听用。
赵谟见他们如此听话,顿时满意地笑了,勾了勾手指头。
洪安赶紧跑到正殿廊下。
“把那两把凳子给我。”
洪安是知道赵谟扯着陆湘出来的,他是赵谟信得过的人,倒不必像其他人那么避讳。
不过因着陆湘,赵谟到底没叫他进来,只伸手接了凳子。
“你在这里守着,别叫人来烦我。”
“知道了。”
赵谟关上殿门,端着两只小凳子往陆湘这边来。
“坐着烘吧。”赵谟自己坐了凳子,拍了拍旁边的那张空凳子。
见陆湘不肯坐,赵谟又道:“我知道了你这么大的秘密,你总该跟我叮嘱两句,叫我别说出去。”
终于开始盘问了。
赵谟不提还好,他一提,陆湘就觉得胸口疼。
那么多的巧合,偏偏就叫他遇上了。
“你想怎么样?”陆湘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她的确不用服软,大不了走人就是。
“你到底是陆湘还是景兰?”赵谟说完,自己想了想,“你不会是把陆姑姑给害了,然后一直在宫里易容顶替吧?”
不怪赵谟胡思乱想。
陆湘他小时候就认识,这是在宫里呆了十几年的老人,跟他的母后一个辈分。
打死他,他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是敬事房的姑姑陆湘。
“我没害她,但我也只能告诉你,现在我就是陆湘,你就叫我陆湘罢。”
“那……父皇知道你的身份吗?”
陆湘没有吭声。
她要是说不知道,赵谟会相信吗?
赵谟不是傻子,何况他对赵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么短的时间,叫她如何编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出来瞒过赵斐?
“这么说,上次在西山行宫,确实是父皇把你带走的。”赵谟脸上的失落,怎么都掩盖不住,“你真是父皇的女人?”
陆湘心里一惊,又叹道赵斐果然心思细密,竟然猜到上次在西山行宫是皇帝派人将她带走了么?
于是,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既然如此,还不放我走?”
“父皇他对你……”
“他对我挺好的,你别替我操心了。九爷,你发觉我身份这事若是叫他知道了,他迁怒于我还好,我人微言轻,死不足惜,若是迁怒于你,那就不妙了。”
“你真是?”赵谟听到陆湘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语,一时之间惊愕得难以自抑。
陆湘听着他的声音,似乎都快哭出来了。
“是父皇逼迫你的吗?”赵谟问。
“不是,我说了,他待我极好,你看,我想出宫就出宫,虽然是宫女,也没有什么人敢惹我。”
赵谟看着陆湘怡然自得的表情,越发难以置信。
“你真的……喜欢父皇?”
陆湘其实很讨厌皇帝老儿,只是看着赵谟,觉得自己不得不快刀斩乱麻,硬着心肠笑道,“这宫里哪个女人不喜欢皇上?”
“可是父皇他有母后,有沐青青,他能给你多少宠爱?”
陆湘低头一笑,“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既如此,为何我不能选皇上?你,不也是想叫我给你做妾么?”
“我……”赵谟一时语塞,“可是,可是我用心待你。”
铜炉的红萝炭烧得极旺,隔着竹笼上搭着的衣裳透出红光,映得赵谟脸庞通红。
火越烧越旺,不时噼里啪啦爆出一个火花。
殿中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赵谟轻声道:“上一回,六哥把你带到了西山行宫,父皇……他有没有责罚你。”
若她是父皇的女人,他们绑了她,便是天大的僭越。
“那事已经过了,皇上也知道是误会,不会追究。只是往后,你得假装不认识我才行,否则,我恐怕就没有活路了。”
陆湘故意压低了声音。
“那……”赵谟听到最后一句,紧紧攥住了拳头。
的确,如果父皇知道自己对他的女人有觊觎之心,不止是她,连赵谟自己也不能幸免。
“我知道了,你别害怕。我不会的,不会露馅。你也不会有事。”
陆湘叹道:“九爷,你很快要娶妻了,应该高高兴兴的别再想这些事了。”
赵谟忽然激动道:“我高兴不了。我只想,只想问你一句话,若是……若你不是父皇的女人,你乐不乐意跟我?”
“我不乐意。”陆湘答得很干脆。
“是因为我要娶妻了,你才故意这么说的么?”
“不是,跟你娶不娶妻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赵谟追问,脸上尽是焦急。
“我……”陆湘说了一个字就停下了。
她本想把先前的谎话说下去,只是对上赵谟期盼的眼神,又不忍心骗他。
狠了狠心,终究把实话说了出去,“九爷,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小孩,一个晚辈,我对你,起不了一丝的涟漪。”
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因为他是自己的晚辈,所以他那些所作所为,陆湘并不生气,也不会真的同他计较。
可是要说喜欢……陆湘对他的实在起不了一丝的涟漪。
“小孩?”谁知赵谟听到这个答案,起先满脸的失落和沮丧竟一扫而空,化作满满的疑惑,“你多大?”
“反正比你大,比你六哥都大。”陆湘道。
赵谟听到她提起赵斐,忽然道:“如果你是父皇的女人,需要跟我避嫌,为什么你跟我六哥不避嫌,日日都来北苑找他?”
陆湘被他的问题噎住了。
日日找赵斐?她哪有日日来找赵斐?
陆湘回忆了一下,一个月里,她至多来找三五回,哪里就至于日日了?
“你别胡说。”陆湘道。
“难道不是么?方才你又是跟六哥一起出来,我现在想想,六哥总是待你不一般,他是不是也知道你的身份?”
不一般?
赵斐哪里待她不一般了
头一回见面就不欢而散,第二回见面就打了雪瑶的板子,若真是不一般,那也是差的不一般。
“我每回找他,都是有事情才找。”陆湘争辩道,“他不知道我本来长这样,你千万别说出去。”
“当真?”听到陆湘嘱咐他别说出去,赵谟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了一点,“那你方才跟六哥从雁池过来,也是有事?”
“当然有事,而且,我去雁池也不止是找他,我也找你。”
“你找我什么事?”赵谟来了劲儿。
陆湘叹了口气,“盼夏你知道吗?”
赵谟挠了挠头发,“六哥宫里那个宫女?”
“嗯,她今日在御花园冲撞了沐贵妃,被沐贵妃赐了庭杖,伤得极重,身边需要有可靠的人照顾。你宫里的司寝雪瑶同她情同姐妹,所以我暂且将盼夏安置在了长信宫。这是我擅自做主,所以我才想找你们禀明此事。”
“不用禀,长信宫你说了算。”
陆湘又被他噎着,缓了缓,道:“你要是还希望我在宫里呆着,往后就跟我约法三章。”
“如何约法三章?”赵谟追问。
“第一,往后你在宫里依旧要叫我姑姑,不许说漏嘴。”
“好,我答应。”
“第二,你不许借故来找我,以前咱们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赵谟眼睛一动,点了点头:“那我还跟以前一样,有事的时候才找你,没事……就不找。”
陆湘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继续说道:“第三,往后你不能再碰我。”
“我没碰你啊。”赵谟急忙道。
陆湘昂起头看向他。
“第一次,在大街上,那次你受了伤,如果我不扶你,换作其他人扶你岂不是更糟?”赵谟见陆湘没有出言反驳,继续解释道,“第二次,就是今日,当时你在沧浪亭露出了真面目,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若不是我拉你离开,六哥和洪安都会看到你,后来我……我抱你,那是因为你在地上摔倒了。”
他说得振振有词,陆湘听着,好像挑不出什么错,可是仔细一琢磨就发现了问题,“在沧浪亭的时候我是得感谢你把我拉出去,可是出了亭子你根本用不着跑那么快,如果你不跑那么快,我就不会摔倒。”
“雨那么大,要是让你慢慢走,不知冷成什么样。”
“我宁愿淋着雨慢慢走,也不想你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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